或许是少时母亲给的这些怪异引导,又或者是梦里偶尔闪现的一些奇怪碎片,总让寻璐觉得眼前这一切不真实,如梦似幻,因为梦里的世界明显跟这里大不相同却也感觉真实而熟悉。
杨柳镇是华国东南边陲的一个小镇,此处的人们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虽然辛苦,但日子尚还过的下去。
寻璐母亲开垦了几块菜地,种些时蔬,其余全靠她的一双巧手来讨生活。寻璐母亲会做衣裳,织布锦,刺绣,每年总有不少人来她家定做衣裳。去年给县主女儿做的嫁衣,款式大方得体,刺绣精细,县主夫人连连赞叹,更使得寻璐母亲声名大噪,但凡嫁女儿又舍得花钱的人家,都慕名来让母亲缝制嫁衣。
杨柳镇上约莫百来户人家,近年来没什么战乱,是以住在这里的人大都有些时日,一脉承下来也有三四代了,新迁进来的人总共不过十几户,寻璐她们算一户。这也是寻璐从周围七婶八姨嘴里听见的,她自有记忆自己就是在这杨柳镇了。见的是杨柳镇的山,喝的是杨柳镇的水,识见的是杨柳镇的春夏秋冬,所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新来的。可那些婶婶伯伯们可都替她记着呢,说约莫七年前,母亲深夜独自来到此地,没过几天便买下了现在她们住的这几间房子,又请了人来好生休整翻新了一遍才住进来。那时她肚子还未显怀,很多人打听她的来历,母亲对外只说老家发生瘟疫,家人都搭进去了,只剩她一个刚怀孕的孕妇捡了条命,一心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来了这里。
外人听来不免心生怀疑,但母亲从始至终只有这一个说辞,久了人们也就半信半疑不了了之了。周围人见寻璐渐渐长大,又见这么多年她确实独身,便又多了许多上门说亲的人,母亲皆是直接拒绝,说此生不打算再婚。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拖着一个孩子,不打算再婚,周围人皆是摇头。但母亲外表和善可亲,内里却很坚定,拿定的主意,谁也动摇不了半分,久了人们知晓了她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不想了,就死心了。
杨柳镇东边坐落着一座半圆形的山,此地人们唤做仙灵山。仙灵山半山腰上,有一座废弃的道观,唤做仙灵观。
三四月的天,山上缀满了粉白的桃李花,阳光一照,清风一拂,烂漫而朝气蓬勃。
彼时仙灵观里却很湿冷,残破的神像旁,潮湿地面上铺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稻草上躺着的男人面色惨白,奄奄一息,街上求包子的小乞丐摇了摇男人的胳膊,“我带了包子回来,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男人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小男孩眼中盛满忧虑,“你吃吧,我不饿。”
小男孩将包子掰下一点喂到男人嘴边,可男人抬手轻轻推开,“太疼了,吃不下,你吃。”
男孩望了眼男人腹部黑色衣裳上已经凝固了的血液,这一路逃亡,伤口一直在不断恶化,此时此刻已有了腐臭味。
“我去找大夫来!”
“不必了,我自己就通晓医术,已是药石无功的地步了。”
男孩眼里的泪大颗大颗直往下坠,死咬着唇,没有呜咽出声。
“待我死后,你在这里找一位名叫南香的女子,把这个给她看,她会收留你的……”男子将手里撰着的一枚玉佩交到男孩手里,继续道:“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了,你害怕吗?”
男孩摇头。
“你恨他们吗?”
“恨。”
男人望着男孩倔强的小脸,叹气道:“既已出了牢笼,此生就别回去了,自在逍遥地过一辈子吧。”
“我要回去……也一定会回去……”
男人虚弱地望了眼上方面目模糊的神像,无声。
道观外鸟儿欢乐地啾鸣啼唱,全然无忧愁。
道观内男人已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但命运没有给他机会,他的命途即将结束在这座废弃的道观里,带着不甘、不舍、忧虑,辞别尘世。
男孩呜呜咽咽地哭泣着,心中的痛和恨变得越加浓稠。
寻璐再次见到小乞丐是两日后,在进入桃源村必经的路上,他不知哪里找来的白碎布,上面以鲜血写着:父死无棺,求好心人帮忙。
村子里来来往往此路的人不少,大家也都觉得他可怜,但真正愿意出手相助的人几无。
未时一刻有位大婶说可以帮他,但要他认她为母,以后忘记前尘,一心做她儿子,小乞丐说“你不配”。此话一出,把大婶气笑了,也气走了。
寻璐上学堂时见他跪坐路旁,学堂归来见他仍旧一个姿势,孤零零地,像一颗小树被拔出了土地,又远离了原本的树群,蓦然独处贫瘠之中。
同村兰花说,“好可怜。”
寻璐说:“你帮帮他?”
兰花连忙摆手,“我也想呀,但娘天天跟父亲抱怨家里没有钱,我再捡这事回去,不得了……”
“钱我想办法,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寻璐说完就飞跑而去。
推开院门,她高喊了几声母亲,并没有回应。母亲不在,她知道家里钱放哪里的。
她打开小木箱,见里面的碎银有半箱子,当即胡乱抓了一把碎银放入袖囊,又一阵风似的往村口方向跑去。
兰花早等的有点不耐烦了,见到寻璐便喊:“怎么才来?”
寻璐将钱塞给她,“劳烦你父母出面帮他处理一下,我怕他自己拿着钱也办不好这事情。”毕竟在这里还是要讲些人情关系的。
兰花不解,问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寻璐笑嘻嘻回道:“我喜欢做好事不留名,你不必告诉他这些,就当都是你帮的。”
兰花乐得当好人,“我喜欢做好事留名,最好全村都知道呢,那我就收了,后面的事交给我了!”她一脸灿烂的拍拍胸脯。
寻璐慢吞吞回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绣一幅斑斓的云,“回来了。”
寻璐立在她面前,望着母亲安详平静的面容,忽觉此刻是自己求了多年来之不易的珍贵,鼻子酸酸的,她屈膝跪下,“对不起,我刚刚……”
“没关系,你也是一片善心。”
寻璐心中大惊,母亲竟知晓了?
“起来吧,我们去吃饭。”
女子牵着女儿的小手,往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