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盈寒波》:梦起烟亭

盛夏,北域。

今年似乎注定不会太平,洪水、饥荒横行,接连持续了数月,才有所缓和。

烟亭山仿佛一直是一个世外之地,山外的疾风骤雨从来不会影响山上的鸟语花香。有人说,明溪大师是神仙转世,玉珠阁内藏着天赐的法宝,雷公电母风神雨神都不敢靠近。

这话就有些唬人了。

“我早进去瞧过了,那里尽是些武学典籍,哪来的天赐法宝?”面对村民喋喋不休的询问,岳映川实在忍耐不住,开始口无遮拦起来,“我师父也就是个肉体凡胎的普通人,他自己都说了,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嘿嘿,他以前还和我们提过,他二十岁时喜欢的姑……”

“小川,不可胡言。”

岳映川一回头,便见哥哥岳照庭正责备地盯着自己,嘟哝道:“我闹着玩嘛。”

这岳氏兄弟乃是明溪大师最得意的爱徒。哥哥岳照庭年方十九,身材高大健硕,眉宇间无时不透露着一丝正气。岳映川刚满十七,虽然看起来稚气未脱,但却被师父盛赞为习武奇才,天赋首屈一指。

眼下,烟亭山附近的村子遭遇了洪水的袭击,明溪大师派岳氏兄弟和其他众位弟子下山为村民解难。经过大家齐心协力,村民的生活终于恢复了正常。

就在岳照庭以为任务圆满结束,准备和众位师兄弟回山时,却有村民惊慌失措地前来汇报:“不好了!有一只漆黑的怪物到处伤人,现在已经来到村口了!”

“怪物?”

岳照庭等人前往村口一看,这怪物身形巨大,狮头鹿角,虎眼麋身,分明就是传说中的瑞兽。

“麒麟?”霍清辉只觉得这怪物颇为面熟,“这不是和画像上的麒麟一模一样吗?”

岳映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得了吧,清辉师兄,你养的麒麟和这怪物似的,黑得像炭一样?”

霍清辉是负责看守山门的弟子,为人憨厚老实,岳映川对他总是吆五喝六的。眼下,霍清辉嗫嚅道:“那……那你说这怪物是什么?”

岳映川吭哧了半天:“嗯……黑麒麟呗。”

“臭小子……”

岳照庭皱眉道:“好了,别废话了,先想办法制服这怪物要紧。”

黑麒麟在路上横冲直撞,轻而易举便摧毁了村民的房屋。岳照庭见大家好不容易才克服了洪灾,正满怀希望地准备重建家园,可这不速之客却想让所有人的努力付诸东流,心中激愤。岳照庭使出师父传授的清玦剑法,数道锋锐的剑气汇聚为一点,向着黑麒麟的头部袭来。然而,黑麒麟的鳞片坚固无比,岳照庭的攻击竟如隔靴搔痒一般。它仰起头,从口中喷出一团烈焰,险些将岳照庭灼伤。

岳照庭叫道:“小川,为何不来帮忙?”

岳映川平日里最是好勇斗狠,此刻却沉默地在一旁观战,属实让人捉摸不透。

“哥,我不能抢你风头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岳照庭不解其意,“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岳映川听了,面露喜色,挥剑前来助战。这黑麒麟体态笨拙,全赖一身鳞甲才可兴风作浪。兄弟俩左右夹攻,使尽平生之力,却仍未伤其分毫。

“这家伙是属石头的吧?”岳映川直觉得虎口都在作痛。

这时,岳照庭发现,黑麒麟在喷火时,缺少鳞片覆盖的下颚会暴露无遗,或许,那就是它最大的弱点。

岳照庭回头对霍清辉等人道:“清辉,用清玦七星阵。”

“明白了,师兄。”

所谓清玦七星阵,是指七位弟子割破指尖,将鲜血滴在同一把剑上。随后,四位弟子将自身内力传给另外两人,这二人再将内力汇于持剑者的身上。此乃明溪大师二十年前所创的招式,能让七星之首的内功在短时间里大增。

岳照庭得到了众人的力量,抓准时机,使出清玦剑法的最终式,一举贯穿了黑麒麟的咽喉。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顷刻间化为一缕烟尘。

“好厉害!”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在激动地喝彩。她身旁还跟随着一男一女,从衣着来看,三人应该都来自大户人家。

岳照庭顿时觉得三人有几分眼熟,那位女子见岳照庭正看向他们,冲他挥了挥手,口中喊着:“截货!”

“啊?”岳照庭不明白女子的意思,本欲上前细问,她的两位友人却捂住她的嘴巴,将她生生拽走了。

岳映川凑上来坏笑道:“哥,想不到啊,你平时看起来这么闷,居然很招女孩子喜欢。”

“胡说八道。”岳照庭拍了弟弟的脑袋,他觉得这个话题很是无聊。

村民见危机解除,纷纷围上来为烟亭山的众位弟子庆贺。一人问岳映川道:“哎,小兄弟,明溪大师不是说,这世上是没有神仙的吗?”

“对啊。”

“那这会喷火的黑麒麟又是哪来的?”

岳映川没好气地回道:“我哪知道?这又不是我的梦。”

梦……

岳照庭心中一惊,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扭曲起来。他睁开双眼,看见的是一脸惊愕的岳映川。

“小川……干嘛这么看着我?”

“哥,你可终于醒了!你发烧烧糊涂了?”岳映川伸手去摸哥哥的额头,“哎,也不烫啊。好家伙,你不会中邪了吧?!”

“你又怎么了?”岳照庭之所以用了一个“又”字,是因为弟弟无论在梦中还是现实中举止都有些不正常。

“你刚刚满头大汗,浑身抽搐,我想叫醒你,你还差点扇了我一巴掌。”

岳照庭顿觉尴尬:“抱歉,小川,刚刚做了个古怪的梦。”

岳映川噤了噤鼻子:“行了,哥,赶紧清醒点,和我去见师父。”

“见师父?”

“不是吧?哥,你失忆了?”岳映川目瞪口呆,“咱们跟随师父修行,五年之期已满,今天就是下山的日子,这你都能忘。”

“对啊……”岳照庭恍然大悟,慌忙下床,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与弟弟一同前去拜见明溪大师。

当初,岳氏兄弟的父母,也是当世的铸剑名家岳淮、凌玉柔夫妇亲自送二子来烟亭山学习本领。五年如白驹过隙,兄弟二人不负众望,在明溪大师的众弟子中堪称出类拔萃。

这明溪大师可不是一般人物,虽已年登七旬,却鹤发童颜,丝毫不见老态。他剑法绝伦,更兼内功深厚,堪称当世无对。尤其是他的独门绝学“寒烟掌”,威震江湖,中掌者的身体会留下青蓝色印记,即便当时逃得性命,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饱受印记的折磨,可谓生不如死。但只要服下明溪大师特制的丹药,便会迅速恢复如初。因此,寒烟掌是一种仁慈而又残忍的武功,明溪大师已多年没有对人使用过,也未传授给任何弟子。

“照庭、小川,下山之后,还需多加历练。为师教授你们这些本领,是希望你们能够除暴安良,再不济,也得谋个像样的前程。”明溪大师笑容和蔼,亲切地叮咛着两位爱徒。

岳映川双手一抱拳,自信十足:“师父,您老就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辱没了烟亭山的名声。”

明溪大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岳映川是他最钟爱的弟子之一,天赋极高,武功在师门内堪称翘楚。但岳映川也有明显的缺点,便是年轻好斗,之前曾累次闯祸。而且,由于儿时曾有因贪玩而险些溺亡的经历,天不怕地不怕的岳映川唯独怕水。岳照庭则与弟弟截然相反,他待人谦和恭敬,似乎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因此武功要微逊弟弟一筹。但明溪大师看得出,岳照庭的天赋并不在岳映川之下。这哥俩是优劣可以互补的最佳搭档。

“小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学永无止境。行走江湖,切忌冲动,这一点,你得向照庭学习。”

“弟子记住了。”岳映川嘴上应着,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他一直觉得哥哥太怂,明明武功很高,但每次想找他比试,对方总会以各种理由推脱。习武之人嘛,拳头才是硬道理。

“照庭,你虽然沉着冷静,但太过善良仁义,有时遇事会优柔寡断。而小川虽然鲁莽,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非常清醒。所以,在你犹豫不决时,不妨多听听他的看法。”

岳映川这回可乐了:“听见了没?哥,多听我的意见,别老拿我当小孩子。”

岳照庭瞥了弟弟一眼,点头道:“弟子谨记。”

两位钟爱的弟子即将离开师门,明溪大师心中还是颇有不舍:“以后,你们成了家,不妨带着妻子孩子回烟亭山看看。趁为师身子骨还硬朗,说不定又能发现一个练武的好苗子。”

听了师父的话,岳照庭感慨万千。明溪大师是真的视徒弟为亲人,这么多年,他教出的弟子不计其数,从不因天赋高低而差别对待。据说,二十几年前,明溪大师有一位极其欣赏的弟子,因为心术不正,触犯清规,而被逐出师门。这也是大师心中永恒的遗憾。

拜别了师父及众师兄弟,岳照庭与岳映川踏上了归乡的路。岳映川相信,母亲一定早就在家中备好了饭菜,只等着一家人团聚。

一连走了一天一夜,兄弟二人终于又见到了自家熟悉的庭院。不过奇怪的是,院门是紧锁的,任凭岳映川如何敲门,都无人应答。

岳映川笑道:“爹娘居然不在家,咱们便翻进去藏好了,给他们二老一个惊喜。”

岳照庭表示赞同,但当二人翻进院子之后却发现,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脚下尽是杂草。屋内的桌子上布满了灰尘,墙角结了厚厚的蜘蛛网。虽说岳淮和凌玉柔夫妇名气极大,家境殷实,平日里酷爱游山玩水,但现在的场景,明显不是一句外出游玩能解释通的。岳照庭突然想到,父母上次来烟亭山探望自己,已是三年前。之后,就完全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他的心中不禁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确定了屋子内没有任何书信和字条后,岳照庭来到了爹娘的房间,他翻出凌玉柔柜子内一只精致的木匣,打开一看,面色更加凝重起来。

“家里的积蓄都在,小川,爹娘可能出事了!”

皎洁的月光洒在湍急的水流上,闪闪发亮。一位双鬓斑白的中年人端坐在瀑布前,静静听着轰鸣的水声。美丽的仙鹤在空中盘旋数周,发出清脆的鸣叫,继而一个俯冲下来,穿越激流构成的帷幕,来到了他的身边。

“你回来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温柔地抚摸着仙鹤洁白的羽毛。

“是的,义父。”一名少女来到了他的身后,眼神疲惫而冷漠。

“似乎不是那么顺利呢。”他的声音中仿佛有几分责备:“玥儿,这可是你第一次失手。”

少女抬头注视着义父的背影,轻咬牙关:“我一定会将它找回来的,请放心。”

他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笑意:“去吧。”

少女没有再说话,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手中的弓在昏暗的夜里闪烁着幽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