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你们只管静默，不要作声
如果这片大地有什么是真实的话。
那就是痛苦。
当战争进行到这种地步。
连痛苦都已经变得麻木。
当父亲死亡的消息传来时，亚历山大有一种麻木的不真切感，仿佛根本无足轻重一样。
是的。
已经无足轻重了。
一个父亲的死对一个儿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
但在一场已经死了几十万人的战争当中，几十万人太庞大了，庞大到普通人脑海中已经失去概念了，一个人从一个生命变成一个数字而已，亚历山大身边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死到连亚历山大都习以为常。
不过他现在不叫亚历山大了。
在他的父亲死后。
他应该叫塞尔维亚国王亚历山大一世。
塞尔维亚依然在下雨。
亚历山大没有待在指挥室当中，指挥由普特尼克元帅来就行了，他今年不过才二十来岁，他不是天才，他没办法指挥这种几个集团军灭国级别的战争。
但他是国王，他必须要为塞尔维亚负责。
哪怕身着军装。
亚历山大也看起来不像是士兵，他独自一人离开指挥室，来到指挥室后方的屋檐下，他戴着眼镜看起来就像一个学者，嘴唇发白，他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
塞尔维亚所有的物资都供应不足，他是国王，他得以身作则。
他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
塞尔维亚依然在下雨。
亚历山大讨厌雨。
正如阿拉伯人讨厌沙子一样。
阿拉伯人想要绿洲，塞尔维亚人想要晴朗的天空。
“殿下.....不，陛下，吃点东西吧。”
年轻的士兵来到亚历山大身边，他将手中的玉米递给坐在地上的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接过玉米，不过并没有吃。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传令兵马尔科，马尔科·彼得洛维奇。”
看着愁眉苦脸的士兵。
亚历山大笑了一下。
“我跟你说个好消息吧，英国那边的新闻说我们是欧洲最强大的军队，也是最平等的军队，我们没有其他欧洲军队的军衔区别，只有我们的军官会和普通士兵握手。”
“太好了，陛下，这是不是代表着英国的援助也要送到了？”
.....
沉默。
无言的沉默。
法国的援助已经送过来一批了，没有这批援助法国塞尔维亚根本没有办法进行反攻，现在英法都自顾不暇，已经没有余力再来支援塞尔维亚了。
对于塞尔维亚人来说。
他们几乎已经做的最好，他们打赢了他们能打赢的每一场仗。
即使如此。
他们还是赢不了。
“马尔科。”
“嗯？”
“你觉得我会是一个好国王吗？”
“陛下，您当然是一个好国王。”
亚历山大却摇摇头。
“一个好的国王应该让所有塞尔维亚人都能够吃饱饭都能够有穿暖衣服，他应该让他的军队应该有充足的制服和靴子，而不应该让士兵们从自己家里带，他应该让他的军队有充足的炮火，而不应该是等待他国的援助，这样的国王，简直一事无成。”
“陛下.....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士兵其实能够猜出亚历山大的意思。
但不愿意承认。
亚历山大继续问道。
“反抗是有意义的吗？”
“反抗当然是有意义的！陛下，我们是为了塞尔维亚的自由和尊严而战，如果我们连失去自由和尊严都能接受，那失去生命还有什么不可接受？难道就因为我们弱小，我们就必须接受奥地利的奴隶吗？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我们的反抗还没有失败，我们的抗争还会继续下去，陛下，即使我们失败，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他们也永远不会停止反抗！”
士兵向着亚历山大怒吼道。
不过。
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士兵语气中的颤抖。
他在害怕。
害怕亚历山大真的会投降。
当战争进行到这种地步。
他们已经停不下来了。
为了这场战争，持续几个月的战争，死了几十万人的战争，如果这个时候亚历山大选择投降的话，那如此漫长的痛苦，如此多的塞尔维亚人死去，就变得毫无意义。
士兵接受不了投降，一旦投降，他们就会失去所有。
他们只能继续走下去。
哪怕前方是地狱也义无反顾。
亚历山大却反而平淡。
“马尔科，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士兵深吸一口气。
“请您问。”
“在遥远的过去，在塞尔维亚的孤儿院当中，有几个孩子和两个修女，在某年当中遭遇了严重的饥荒。当地的贵族跟修女说，只要她们愿意成为贵族的情妇就给他们食物。其中一个修女选择留下了自己的食物选择了尊严的死去，其中一个修女为了孩子们成为了贵族的情妇。你觉得她们两位谁更伟大？”
.....
“我没有资格去评价一个母亲。”
进攻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即使到现在塞尔维亚都没有可以夺下贝尔格莱德的迹象。
英法俄全部都自顾不暇，根本没有余力再来支援他们。
现在。
只要一个地方出错。
那么塞尔维亚的攻势就会全面崩溃。
其实亚历山大很清楚。
塞尔维亚快要撑不住了，奥匈帝国的第五集团军也快撑不住了，可奥匈帝国第五集团军撑不住了又如何，那不过是给这个垂垂老矣的帝国一次重击，只要他们缓过来就可以对塞尔维亚发起再一次攻势。
更何况奥匈帝国背后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在盯着他们，他们指缝中流露出的砂砾都足以碾死他们。
如果塞尔维亚先撑不住了。
那等待着塞尔维亚的就是亡国。
塞尔维亚的内阁与军部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原本主战的首相帕西奇也变成了保守派，原本主张谈判的外交大臣约万诺维奇变成了主战派，战争改变了太多人，谁也无法下定最后的决心。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亚历山大来做最后的决策。
亚历山大已经没有办法了。
现在他是塞尔维亚的国王，他必须要为整个塞尔维亚负责。
他的父亲成为塞尔维亚的英雄。
那他就需要背负塞尔维亚的罪孽。
亚历山大站起身来，他抬头看向远方的贝尔格莱德。
这场雨。
该停了。
“我的士兵，我恳求你的原谅，我卑微地恳求你们原谅我这个坏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