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舐犊情深

“标儿,标儿,你终于醒来了!”一道压抑许久后的喜悦声响起。

躺在谨身殿龙榻上的朱标吃力地睁开眼睛,微微张开因长久失水而干瘪的嘴唇,“母后,害您担心了。”

“拿水来。”头戴龙凤珍珠翡翠冠,身着大红织金凤纹袖衣的马皇后催促道。

一旁的婢女赶忙将水递了过去。

“标儿,躺下,母后喂你水。”马皇后坐在龙榻旁边的绣墩上,悉心地用银勺一点一点将水喂到朱标嘴中。

“标儿,你受苦了!”看到有水洒在朱标嘴边,马皇后从袖中拽出一方白丝娟帕,一脸心疼地将水拭去。

“男子汉,多晒晒太阳没什么大碍。”坐在一旁圆桌矮凳上的朱元璋瞥了一眼朱标,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想当年咱在皇觉寺的时候,整日扫地上香、打钟击鼓、烧饭洗衣,还免不了被老和尚一顿数落。”

“后来皇觉寺不景气了,咱成了游方僧,出来化缘,咱那年才十七岁。

朱元璋长吁了一口气,顿了顿,继续说道。

”那老贼秃,偏把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给了咱。咱就一路走,一路走,固始、信阳、汝州、陈州……,全都走了个遍。饿得不行了,有时还要去农户家讨点猪食、狗食。”

“等咱入了红巾军,南征北战,哪回不是咱身先士卒,带人往上冲。”朱元璋瞥了一眼怒气冲冲的马皇后,讪讪地说道,“不然郭元帅也不会把妹子许配给咱。”

“男子汉,就得顶天立地,连今日这些小事都扛不住,以后如何治理天下。”

话犹未完,只听“啪”的一声,马皇后拍榻而起,嗔怒道:“谁要听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标儿前些日子刚落了水,身子还没好利索。”

“今日又被晒晕了过去。”话还未说完,马皇后竟潸然泪下,两行清泪缓缓流了出来。

“妹子,你听咱……”朱元璋赶忙走过来,一把搂住马皇后,“听咱给你狡辩。”

身旁的李顺听到“狡辩”二字,眼睛都直了,身旁的婢女都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陛下,让你小时候读书,你不读,偏要去放牛!

现在吃了没文化的亏了吧。

“哼!”马皇后黛眉一蹙,白了朱元璋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标儿自从出生后跟着你一路颠簸,福气没享上多少,光跟着受苦了。”

“啪啪”知道自己说错话的朱元璋抬起手狠狠朝自己脸上打了自己两个巴掌,搀着马皇后坐在龙榻旁。

朱元璋脸上有些挂不住,理亏地说道:“听咱给你解释。”

“咱本来准备把众皇子都分封为王,替咱守卫边塞,多好。”

“不曾想到,御史韩观出来阻挠咱。”

“咱打了他几棍子,轻轻训诫了他一下。”

“不过分吧!”

朱元璋看着稍稍缓和的马皇后,赔着笑说道。

“那和标儿有什么干系?”马皇后止住了哭,疑惑地问道。

“咱也不知道呀。”朱元璋无奈地将手一摊,“标儿死活反对咱分封,说是分封有三大害……”

“驳了咱的脸面,让咱在文武大臣面前下不来台。”朱元璋脸一拉,委屈地说道,“咱好歹也是九五至尊。”

说着,朱元璋用自己宽大的手紧紧握住马皇后纤细的手。

“重八,你又不是不了解咱的标儿,他一向疼爱弟弟。”

“有好的吃食的先让着弟弟,有赏赐也都毫不吝惜地分给一众弟弟。”

“标儿既然反对分封,一定有标儿自己的用意。”马皇后替朱标辩解道。

马皇后开始试图挣脱,后来见拗不过朱元璋的大手,也就听之任之了。

“啊啊啊!”躺在朱元璋和马皇后身后的朱标吃痛叫了起来。

“标儿,哪里不舒服。”马皇后赶忙转身轻声询问道。

朱标用眼睛余光瞥了瞥朱元璋皮肤底下自己那已经被压得充血的小手。

“父皇屁股压我手了!”朱标一脸痛苦状,面部都扭曲了,“哎呀哎呀。”

“起开。”马皇后一把将朱元璋推到一边,忙抬起朱标的手揉了起来。

在这空隙,朱标冲着朱元璋扮了个鬼脸。

“妹子,你别生气。”在一旁罚站的朱元璋也无可奈何,恶狠狠盯了朱标一眼,悻悻地等候着马皇后。

“咱对标儿的感情绝对不掺假。”朱元璋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标儿是咱的皇长子,咱的皇位早晚都得传给标儿。”

“咱还能害标儿不成。”朱元璋急了,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害不害,我不晓得。”马皇后语气强硬回顶道:“我只知道标儿在烈日下暴晒着,他的父皇视若无睹。”

朱元璋被顶撞得没了一点脾气,灰头土脸地闪到一旁。

朱标经过马皇后的悉心照顾,神志慢慢清醒过来,倚着龙榻靠坐了起来。

“父皇,儿臣今日负荆请罪,万望父皇宽恕儿臣在朝堂上的大不敬之罪。”朱标清了清嗓子严肃地说道。

朱标自然知道自己在朝会上公开反对朱元璋,已然让朱元璋不快。

父皇只是碍于文武大臣在场,才没有发作。

而现在是时候该低头了。

朱标知道单凭自己一己之力阻挡不了分封诸王的历史。

但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案。

朱元璋听到朱标向自己低了头,抽了抽嘴角,但还是没说话。

“重八,标儿已经知错了,你还执拗什么?”马皇后用手捅了捅朱元璋说道。

朱元璋听到马皇后从中劝解,气也早已消了一大半,俯身下去探了探朱标的额头,“没大碍就好,没大碍就好。”

朱标也被老朱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动了,眼眶顿时溢满泪水。

马皇后看到这一幕,欣喜道:“一家人,哪有什么隔阂呢。”

三人温情对坐,谈了会家常话。

突然,朱标翻身下榻,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向朱元璋禀道:“父皇分封诸王已成定局,儿臣自当遵命行事。”

“但父皇必须依儿臣一件事。”朱标话锋一转,斩钉截铁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