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读书人的牢骚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只见秦淮河畔万和酒楼二楼上四个身穿儒巾襕衫的读书人正在一边饮酒，一边发着牢骚。

下巴尖瘦的李昂冲着兀自念诵着黄巢诗的肤色偏浅、略显苍白的郑益低声道：“郑兄，你小声些，这黄巢的诗词在咱大明朝可是被禁诵的，被有心人听去了，恐惹祸上身呢。”

虽然朱元璋也是农民起义出身，但在即位后，在全国禁止百姓私下阅看和议论任何与农民起义相关的书籍和人物，作为唐末农民起义军领袖的黄巢自然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哼，怕什么！”这名被称作郑益的男子白了李昂一眼，继续诵道，“他日若得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说得好，要的就是这气魄。”一桌上的其他二人郭震和徐征拍案叫绝。

“咱大明重开科举，咱又有了入仕的门路。”身材高瘦、长着扁平鼻子的郭震笑脸盈盈地说道。

“来，让咱为咱们之后的前途干一杯。”郭震率先举杯，招呼着众人一起碰杯。

“来来来。”李昂和徐征也都站了起来，端起了酒杯。

“郑兄来呀！”三人看着还呆坐在原地的郑益，催促道。

忽然，郑益从袖中抽出几本书，“啪”的一声摔到了桌子上，溅的汤汁洒的到处都是。

“郑兄，你这是……”

还没等郭震说完，郑益怒睁双目，红着眼破口大骂道：“你们配当秀才吗？”

原来，桌上的郑益、李昂、郭震、徐征四人都是元末的秀才。四人本打算继续入省参加乡试，博取了举人的功名。

结果元朝灭亡了，四人考取举人的梦想破灭了。

但朝廷前段时间下了旨意，重开科举，近期就要举行乡试了。四人听到这消息都喜出望外，因此邀约在万和酒楼叙叙旧。

“此话怎讲？”三人被郑益突然的指责摸不着头脑，心想郑兄是不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李昂立即走到郑益面前，拉着郑益的胳膊笑道：“郑兄，咱兄弟们都又有了做官入仕的机会，没准咱们当中还有人能当当朝宰相呢！”

“咱众人的学识当个秀才绰绰有余。”

听到李昂这样说，郑益更加生气，直接一把甩开李昂的手，凌厉的目光刀子般刺向李昂：“这就是咱大明朝给咱发放的科举教材，简直是辱没圣人，你们不要脸，不顾礼义廉耻，你们便自己去考吧！”

“我就不奉陪了。”郑益说着迈开步子就要下楼。

幸好在三人的左拉右拽中不情愿地留了下来，气呼呼地坐在一边。

徐征两道剑眉一蹙，拿起郑益丢出的那几本书，也细细地端详起来。

看了片刻，将书本合住，狠狠地摔到桌子上，阴沉着脸说道：“这简直是要咱读书人的命！”

“书中不见孔圣人和朱子两位贤人，也再没有孔孟之道、程朱理学，竟然让咱们去跟着叫做什么牛顿的家伙去学什么物理东东的，简直就是胡闹。”

徐征越说越气，整个脸涨的通红，气喘吁吁的长呼着气。

“徐兄说的也是咱的心里话，咱是读圣贤书的，现在圣贤都被抛弃了，咱还读什么？”郭震也拉长声调说道。

对于古代读书人而言，孔子早已成为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至高存在，是独立无二的偶像。

读书人穷尽一生，苦读诗书，为的就是有一天成为像孔子那样的圣人。

但太子朱标的改革却将秀才到进士阶段的通读教材全部变革，彻底删减掉四书五经的内容。

这样的调整，势必会造成读书人的不满。

在他们看来，他们辛辛苦苦苦读琢磨二十多年的四书五经经义在一瞬间没了用处，放在谁身上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因此，自从朝廷前段时间免费发放科举教材后，士子们也经对此有所非议了，许多的读书人心中都反对，但碍于朝廷的威严，也都私下议论，从未敢在公开场合谈论。

今日借着酒劲，郑益率先表达了自己对朝廷改革科举的不满。

“咱读书人追求的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郑益包含深情地说道。

但郑益随即话锋一转，叹息道：“可如今朝廷将科举改的乱七八糟，对孔圣人和朱子就是不敬。”

“最可气的竟然将咱们与那些农户、匠户、商人混为一谈，让咱也得学习种地、冶铁、经商，简直是骇人听闻。”郑益继续吐槽道。

“众位，大家表个态吧？”郑益看到郭震、徐征二人心中怨言也颇深，慢慢也有了信心，问询到众人。

“咱都听你的，你说咋办咱就跟着你干。”郭震和徐征也明显被郑益的激情澎湃的讲演深深感染了，都拱手应道。

“李兄呢？”郑益看到李昂并未表态，瞥了李昂一眼，试探性地问道。

“我……妄议朝廷政策，是忤逆之罪……”李昂支支吾吾地说道，“万一被朝廷知道了，咱……”

“无胆鼠辈，简直丢咱儒生们的脸。”郑益大声斥责道，“死则死矣，不过就是碗口大的疤。”

“没有一丁点文人的风骨。”

李昂被郑益的讽刺气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默不做声地站在一边。

郑益看到李昂那副窝囊样，也投去鄙邑的目光。随后，转身和郭震、徐征二人窃窃私语了好一会儿。

“咱事先说明，这可是掉脑袋的活，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和郭徐二人交代完事情后的郑益面带凝重地说道。

“为了孔圣人和朱子，咱们干了。”郭徐二人端起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一干二净。

看着豪迈的三人，李昂也一咬牙，说道：“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怕了，算我一个。”

郑益听到李昂下定了决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才是荣辱与共的兄弟。”

“今日之事，事关大家的性命，还需大家签一份保密状。”郑益将一封保密状摊到了桌子上，对着众人说道。

听罢，李昂第一个上前，一只手拿起了笔架上的笔，往砚台里探了探墨，又停了片刻，终于飞快地在保密状上签了字。

郭震和徐征也纷纷签了字。

“好！”郑益最后将自己的名字署上，冷冷地说道，“各位仁兄，让咱们把朝廷中破坏科举的坏人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