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徙的痕迹愈来愈浓了。
随处可见的,便是无人的村落,被烧毁的、还灰烬中还存着些许温热的房屋。
四散的锅碗瓢盆,甚至...
甚至...带血的刀剑。
皇甫瑜跟在那梁兴身后,面色愈来愈凝重了。
有一个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忽的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子盛,我却是忘记问了,被迁徙的这些良家子,他们愿意迁徙吗?”皇甫瑜深吸一口气,面色凝重。
“如若不愿的话...你们又是如何让他们愿意的?”
纵然放在后世,迁徙都是一件不被人接受的事情,除非给钱给的多...
更别说,乡土情怀更加浓重的东汉了!
所谓迁徙,对那些足以温饱的良家子,便意味着抛弃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一个陌生的环境,重新来过!
哪里会有人愿意!
纵然以羌乱为由头,以此来劝说。
可是...这些本就愚钝的乡人们,如何会信这套说辞呢?
他们都在此处生活百十年了,忽然有一天,来了个官员,带着数百号仆从,威胁他们搬家!
说马上就要有羌乱了,要让他们搬到河的对岸!
哪里会有人信?
更别说给厚利了,这本身就是个笑话!
看着那前方,已然被烧尽的房屋,皇甫瑜忽然便知道了,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来逼这群乡人们迁徙了!
‘他娘的!怪不得这梁兴教自己凭本事招人!’
‘这都把人给逼死了,教我怎么去招?’
皇甫瑜心中暗骂不止。
而听得皇甫瑜先前发问,那梁兴却是干笑道。
“哪里有人愿意迁徙?”
“我等好说歹说,他们死活都不肯迁!便只能出此下策...”
看得皇甫瑜面色忽的变冷,这梁兴又是叹气,苦笑一声。
“恁么些世家,都是这样做的!”
“这样做,好歹能保住一条性命,不这样做的话,他们连命都没有了!”
“孰重孰轻,想来公琪自能分辨。”
‘确实是无奈之举!’
听得这话,皇甫瑜长叹一声,面色微微好转,却仍旧皱着眉头,细细问道。
“那...这些良家子,迁徙回金城之后,一般都怎么安排的?”
“我却是没在城外发现,有甚么安排流民的住处!”
听到这话,那梁兴的面色却又是尴尬了几分。
他正要开口,却见得迎面而来了一队数十人的骑从,中间裹着数百名背着包裹,面上满是恨恨之意的乡人,朝着这边奔来。
乡人中,多是骑着马的老弱病残,以及部分提着刀兵,步行在地的青壮们。
“子盛!”
那为首的骑从,见得梁兴的身影,便急急打马,奔在了梁兴的身侧。
“子盛,又是大丰收了!”那青年骑从面上笑意极浓,将视线投在了梁兴身上。
“不过,这群黔首,却是没先前的几批富!马匹也才十几只的!”
“唯一好的,便是老弱多得很,那群青壮不敢反抗甚么,好管理些罢了!”
“到时候,妇孺赶在城外的庄园中!青壮便编在跟咱们相熟的军中!好给府君一个交代!”
“这便是你新带来的人手?有些面生啊!咱们可得加快速度了!这般无本万利的好机会,错过了,可就真的没了!”
“梁特,你...”
梁兴面色复杂。
他本欲止住这人的话语,却被一侧的皇甫瑜给止住,只能任由这族中伴伙说完。
他知晓那皇甫瑜是寒家出身,可能会对这群黔首心生同情。
若是因此闹掰了,可就不妙了...
听罢这人的言语,皇甫瑜的面色更加复杂了。
“子盛,你们还要收了他们的马匹、刀兵?非但如此,还要将他们都收归己用?”
“当真是吃干抹净,还要嚼碎啊...”
跟在皇甫瑜身后的一众骑从,也是面色微变,更有性子烈的,杀心自起,直直握住腰间的长刀,瞪着前方的梁家部曲们。
尤以那年幼的皇甫峻为代表,其人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番那面上满是得意的梁特。
接着,皇甫峻低下了头,掩盖住他的阴冷眼神,同时,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块布条,缓缓地擦拭着自己手中的长刀,一言不发。
那刚刚奔来的梁特,却是对此毫无反应,只是皱眉看向那忽的发问的皇甫瑜。
“子盛从哪里招来的扈从?”
“怎地这般不懂事?”
这梁特淡淡发问,言语中自然带着些许冷意。
“嗯?”皇甫瑜浓眉微挑,面色也是忽的变冷。
其人身后的皇甫峻,听得这话,蓦然抬头,直直瞪着那梁特。
一时间,场面瞬间冷了下来。
似乎只需再来一句话,便要剑拔弩张一般。
那梁兴见状,连忙插在了两人之间,一只手按在皇甫瑜的右手上,免得他去摸刀。
同时抬头看向皇甫瑜,面色诚恳。
“公琪!公琪莫要发怒!是我从兄不懂事儿!”
“至于公琪先前所问...”
“我等不过百十骑罢了,当真是管不住恁么多人!不收其人马匹、刀兵,万一其人过河之后,径直而走怎么办?”
“那不是徒然给我等造麻烦吗?耽误府君的事情!”
“至于对这些乡人的安排...金城的土地本就只有那么多,能种的早就被种了!我等世家不收留,他们又能往哪里去?”
“难不成让他们放任自流?”
“我世家不过是在其中受益罢了,便显得手段肮脏...”
“公琪,你所看到的诸多不合理之举,其实都是权衡过利弊之后,方才做的事情罢!”
梁兴直直看向皇甫瑜的双眼,认真道。
“如若公琪不耻我等所为,大可以领着这数十骑从,亲自去试试迁徙流民!”
“看看如若不按照我等的做法,又能如何是好!”
说着,这梁兴却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雕纹令牌,上写‘梁’字,直接递给了面色复杂的皇甫瑜。
“公琪持着我的令牌且去试试!我梁家部曲都认得此令牌,万万不会刁难你!”
“如若公琪能想到更好的方法,我等也不是不能照着做...”
“可是...若是公琪做不到更好,只是莫要瞧不起我等便好!”
这梁兴态度放得极低,格外真诚地看着皇甫瑜。
却是让皇甫瑜无处发作。
沉默半晌。
皇甫瑜蓦然接过其人手中的令牌,低声道谢。
却是径直领着数十骑从,往他处去了!
空留下那满脸无奈的梁兴,以及浓眉紧皱的梁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