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皇甫瑜一行人收拾行囊,整装上阵。
昨夜的营地,也早就被众人打扫妥当,不留太多痕迹。
“呼!这天当真是越来越冷了!”皇甫瑜跨坐在马背上,看着自己吐出的气,在空中凝聚成一条条白练。
“都要不怎么说咱们雍凉是苦寒之地呢!”身侧年幼的皇甫峻笑着接话道。
“不过...天寒倒也正常,还有十几日便要正月旦了!”
正月旦?
马上就要过年了吗?
这还是,来汉代后,第一次过年呢!
听到这话,皇甫瑜先是微微一愣,旋即面上迅速浮出一抹笑容,扭头冲着跟随而来的扈从们,朗声笑道。
“此番事情,可要在正旦前迅速了结!”
“总不至于让兄弟们都陪着咱在这荒郊野岭过年!”
“到时候回了金城,定然个个有赏!教兄弟们过个肥年!”
“......”
跟随而来的诸多扈从们,皆是面露喜意,朗声回道。
“曲长豪气!”
皇甫峻看着自家大兄安抚人心,面上仍旧带笑,只是眼中浮过一抹微弱的失望。
毕竟是少年心性。
“皇甫曲长,你可忘记昨夜之言?”在一番喝好声后,却是忽的响起了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不是说好,今日睡醒过后,便让我等去杀那梁特吗?”张绣跨坐马背,随在一侧,手中尚且提着长枪。
说着,这张绣又是打马上前,直直奔在了皇甫瑜的身侧。
“我哪里要教你们去杀那梁家的梁特了?”皇甫瑜听罢,浓眉一挑,却是嗤笑道。
“不是你问我还要不要去杀梁特了?”张绣还算干净的面庞,浓眉紧皱。
皇甫瑜随手指过一个随着张绣来的游侠,让他打马在前,领路去寻周边的村落。
却又是笑道。
“我不过是问过一嘴罢了!哪里要教你们去杀梁特?绣哥儿,你可莫要胡言乱语!”
“你们少年侠气,要杀梁特,我可不敢!”
说罢,不等这张绣面上愠怒,皇甫瑜又是继续打马,似乎是随意问道。
“绣哥儿,你可知晓,昨夜你等,为何没能夜袭成功吗?”
张绣嗤笑一声,满脸不屑。
“为何没能夜袭成功?”
“难道不是因为阿豪误踩了树枝,教你们有了防备之心?”
听得这话,皇甫瑜不由得失笑。
“难不成,若是你等没有误踩了树枝,便能取了我的项上人头乎?”
“绣哥儿难不成觉得,单打独斗,你能拿下瑜?”
听得这话,张绣面上一滞,只是冷哼一声,却也不说话。
“过于高估自己的实力,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皇甫瑜轻笑,继续说道。
“更别说,你们连个具体的谋划都没有,便一蜂窝地冲杀了过来!”
“怎么?难不成你们真觉得,以这不过二三十数的游侠,能杀了坐拥四五十骑的我?要知道,那梁特身侧的扈从,可不比我这边的少!”
张绣的面色更加的难看。
只是当他听到后面半句话的时候,却是忽的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古怪地望向那一本正经的皇甫瑜。
“这般实力悬殊,怎能一头撞上去?要么擒贼先擒王,甫一交手,便直接杀了那梁特!”
“要么...就多少用些计谋,大抵计谋,不过是水淹火烧,攻心之计罢了!”
皇甫瑜一本正经,目不斜视。
一番言论,听得周遭的一众少年游侠,皆是止不住地点头。
“抛开这些不谈,你特么上来一箭,你不射人,你射火盆?就为了人前显圣?让别人知道有人杀来了?”
只是说着说着,皇甫瑜又是面上生怒,恨不得打开那张绣的脑袋看看,是不是灌满了浆糊。
“绣哥儿,你到底怎么想的?”
皇甫瑜这一路行来,也算是见到了不少历史名人。
如那韩遂、边允、李文侯、马腾者,皆是摸打滚爬了十数年,多是底层爬上来的!
早就有了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价值观,或是狠辣,或是悲悯。
而随后认识的庞德、张绣、亦或者是那毛发都没长齐的马超、马岱,皆是半成品罢了!
庞德倒好,一身武艺,倒是不差,脑子也算机灵,只需磨练一番,便可托以重任。
可这张绣,却就要拉胯的多了,空有一番侠气,办事怎地这般的潦草!
半成品,当真是害死人!
皇甫瑜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那面上有些尴尬的张绣。
“这...当时想着,把火盆射灭了,便没了光线!”
“说不得,你们夜间遭敌,便会慌乱无措,直接逃走,这样就看不得我们有多少人了...”
“我也好趁机领人追杀!”张绣面上尴尬,解释道。
“谁知道...你们非但没逃,还瞬间便结了阵,冲着俺们杀了过来!”
“而且,我这一手枪术,在祖厉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竟然被曲长压着打...”
听这张绣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都是在说自己太强了...竟是颇有些埋怨的意味。
皇甫瑜干笑两声,却是再次撇开话题。
“总之,绣哥儿还是要多看些兵法书,莫要再这般莽撞了!”
“哪里有把胜算,交由敌军自溃的!”
“多少不得用些计谋?就算假装是乱民,趁机接近,也比无脑冲杀,要强得多啊!”
听得这话,那张绣也是若有所思,冲着皇甫瑜抱拳行礼。
“此番若是能杀了那梁特解恨,绣定然亲自来寻曲长道谢!”
听得这话,皇甫瑜面上苦笑,连忙摆手。
“别!别!别!”
“我可未有教你甚么!你小子,可莫要往我身上泼脏水啊!”
说罢之后。
皇甫瑜又是连忙打马,急急地朝着前方奔去,甩开身后的张绣等人。
在那游侠的带领下,他们已然要到了一处村落了。
目可及处。
非有马上将要过年的喜庆,反倒是一番肃杀气氛。
明明是大白天,村落的里门却是紧闭,透过木制栅栏往村落中望去。
隐约有几个身影。
见得皇甫瑜一行人,从远方赶来,那几个身影,却是连忙往村中深处逃去。
生怕逃得慢了,被皇甫瑜等人拉走。
人影已然消失了,皇甫瑜等人方才赶来,勒马立在村口。
“好一个军民一家亲!”皇甫瑜望着宛若鬼村的村落,冷声笑道。
“把门打开!”皇甫瑜冷声道。
皇甫瑜都发话了,自然有扈从连忙跑去开门。
“嘎吱!嘎吱!”
村口的里门被缓缓打开!
空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村中的土道两侧,有些土屋的烟囱上,隐隐还飘着些许烟雾。
可是...久久却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正值冬季,耳畔处,甚至连些许虫鸟哀鸣的声音都没有,更别说鸡鸣狗叫之声了!
‘先前倒不觉奇,只是觉得那些世家做事手段太过于阴毒!’
‘刚刚知晓马上要过年后,倒是觉得,这群世家子,有些忒不要面皮了吧!大过年的,逼得乡人家破人亡,委身为奴!’
皇甫瑜心中浮出诸多念头,一言不发,只是冷笑。
“令明!”皇甫瑜冷声唤道。
“德在!”庞德抱拳闪出。
“你且领上十余人,跟上先前逃走那几乡人!”皇甫瑜依旧冷声。
“诺!”
庞德领命,迅速唤上几人,齐齐打马而行。
他低声吩咐两句。
这十余骑从,便主动分作了两队,一队跟着庞德,直直顺着村中行路,而另一队,却是径直出了村子,顺着村子的边缘,一路绕行。
见得此状,皇甫瑜方才面色冰冷,缓缓颔首。
周遭的扈从们,皆是大气不敢喘一下,免得触了皇甫瑜的霉头。
只是年幼的皇甫峻眼尖,发现道路尽头,靠近村子中央的地方,似乎堆积了不少东西,只是这些东西的模样,似乎有些怪异...
而庞德等人,尽管已经纵马绕过,却还是有一二骑从扭头,朝着那堆东西望去。
“大兄!你往远处看,那边好像有甚么东西!”皇甫峻低声道。
“走!且去瞧瞧!”皇甫瑜缓缓颔首。
只是...村落的土路太过于狭窄,仅仅能容三四匹战马并排行过。
皇甫瑜打马在前,领了十几骑从,朝着村中分散行去。
同时...他还不忘吩咐之前一起从允吾城逃出来的袍泽,领着剩下的人,把守村口,免得被包围。
至于那张绣还有一二十的少年游侠,看得皇甫瑜似乎是把他们给忘记了,也皆是徘徊不已。
张绣朝着村口看了又看,犹豫了片刻,方才下定决心,率先打马,跟在了皇甫瑜等人之后。
其他的游侠见状,也皆是随在身后。
行得越来越近了。
村子中央的那堆东西,也愈发的看得清楚了。
皇甫瑜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距离那堆东西十余步的距离,皇甫瑜忽的勒马立住,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堆‘东西’。
皇甫峻也是如此,勒马立住,一言不发。
跟随而来的骑从们,见得这堆‘东西’,也皆是沉默住了。
直到那张绣心中好奇,打马上前,昂着头去瞥了一眼之后。
他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直娘贼!这村乡人的良心,都被犬给食了吗?”
“这哪里是峻哥儿口中的‘东西’!阿豪!快去给这些老人松绑!”
这一声厉喝,却是惊得那十几位早就昏昏欲睡,耷拉着头,被绳索捆起来的老人,皆是打了个哆嗦,迷茫抬头。
看着面前这数十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出现。
那张绣翻身下马,领着五六游侠,迅速挤了过来,朝着那地上的老人奔去,想要替他们解绑。
见得张绣站在自己身前,皇甫瑜眉头忽的皱了起来。
“绣哥儿,怎地没走?”
“啊?”这一句话,听得那张绣回头,满脸茫然。
“瑜兄...也没让我走啊!”
皇甫瑜默然,只是深吸了一口气。
同样翻身下马,取下自己马背上挂着的水囊,冲着那几位老人走去。
“老丈,且喝些水,润润嗓子!”皇甫瑜蹲在其中一年岁看起来最大,足足有八十余岁,发须皆白的老者身前,温声道。
那老者的眼神中,恢复了几分清明,接过皇甫瑜手中的水囊。
只是从中倒出了些许水,在掌中。
接着,他将水分抹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吧砸吧砸嘴巴,便不再用了。
那老者,用一双颤颤巍巍、满是皱纹的手,将这水囊递给了身侧其他的老人。
却是终于抬头看向了皇甫瑜。
“还请将军,把俺们捉走吧!”这老者,以一种极其可怜的、夹杂着几分沙哑的音调,缓缓开口。
他那双浑浊的双眼,直直地对上了皇甫瑜的眼眸。
让皇甫瑜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却又连忙对住。
“老丈,被捆在这里有多久了?”皇甫瑜开口道,只是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颤意。
“多久?俺不知道有多久了...”那老者浑浊的眼中,思索片刻,却是再次颤颤巍巍地开口。
“从将军要迁民开始,俺们就主动地坐在了这里,就等着将军把俺们迁走!”
说罢,这老者犹豫片刻,却是带了几分祈求,看向皇甫瑜,弱弱地开口道。
“将军,俺看得出您是个心善的,能不能只带俺们走?”
“俺们孩郎都不容易,就别捉他们走了!”
其他的老者,听到这位老者的话语,也是齐齐抬头,用极度哀悯的眼神,看向皇甫瑜。
看得皇甫瑜直打寒颤。
“若是...若是...将军怕不够的话...”那老者看得皇甫瑜这般模样,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是浑身颤抖着伸出了手,拉着皇甫瑜,冲着一个方向指道。
“俺们...俺们村子早就给将军准备好了东西...就在那处土屋里面!”
“东西不像人...放在露天下面,时间久了,是会放坏的,俺们就把东西放在了屋中...”
那老者直直地看着皇甫瑜,双手紧紧地抓住皇甫瑜的臂膀。
老者乞讨般的神情,求饶似得开口。
“将军!您就别多问了,好不好?”
“那房子中的东西,定然会教将军满意的!”
“俺们也都是自愿随将军走的!”
“若是路上死了,伤了,定然不会埋怨将军的!”
“将军...”
“您,就别多问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