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往雒阳的官道上。
各类行商、游人、跨马携刀的游侠、背着书架的文士,以及背着大包小包,带着小孩儿的乡人,来来往往的人流,络绎不绝。
难得身着文士服,头戴进贤冠的皇甫瑜,跨坐在马背上,腰间佩剑,却是打马立在自家车队的最前方,领着一众人,朝着雒阳行去。
“大兄,你说,那群车队,到底是甚么来头?”皇甫峻打马跟在皇甫瑜身侧,好奇地朝着某个方向望去。
皇甫瑜同样抬眸,朝着那早就出现在自己视线中,远比自己车队规模大好几倍的车队望去。
“看起来,倒像是哪个世家的嫡系子弟,好大的阵仗!”皇甫瑜不是很肯定道。
与皇甫峻直直盯着人家的车队不同。
他的视线,却是停在了那彼方车队外,领着百十携刀带剑骑士的为首之人,细细打量。
“那为首的青年,虽然黑些,矮些,不过,其人倒是气势不凡。”皇甫瑜微微眯起眼眸,却是自语道。
顺着两人视线望去。
一队数十辆牛车组成的车队,牛车上放置的东西,与皇甫瑜车队上放置的东西大差不差,皆是些许杂物,营帐、干粮、以及各类锅碗瓢盆。
只是...较于皇甫瑜、陈懿车队上的东西,彼方车队上却是要多出一样,足以象征地位的东西—经传书籍!
整车的竹简,被罩在牛皮油布之下。
时不时行来一阵微风,将那未有捆绑牢固的牛皮油布吹起,显露出内部的卷卷竹简。
一旁有运道好的行人见得此幕,瞳孔皆是不由得圆睁,呼吸静止—显然,这群寻常乡人们,是没怎么见过如此之多的竹简!
皇甫峻、陈懿,也皆是一脸惊异地望着对面那车队。
而这车队周遭,则是百十名骑从,簇拥着为首一黑面青年,紧紧跟随。
而那黑面汉子身后,却又是立了两较他小上一些的青年,一细髯鹰目,虎背熊腰,一瞧便是个极其悍勇的汉子,而另一人,面色刚毅、肩宽体阔,只是不知为何,其人的神情颇为不快。
行不过片刻。
那稍小些,面目刚毅,皮肤相对白净些的青年,却是终于忍不住了,他皱眉看向了身前那黑脸青年,言语中略带责怪。
“从兄,你刚刚为何要嗤笑那宋凉州?”
“平白无故,得罪一州方伯,可不是甚么明知之举啊!”
“更何况,他还是个河东名士!”
“呵!河东名士又如何?凉州刺史又如何?横竖不过一书呆子罢了!我如何嘲笑不得?”那黑面短腿青年,听罢问话,却是嗤笑不已。
“依我看,当今天子,真的是昏庸到了头!一个只会背《孝经》书呆子,也能被任作一州刺史!”
“他就不怕,本就如同一锅沸水一般的雍凉局势,愈发的糜烂吗?”
那面色刚毅的青年,听得这黑面汉子的言语,面上神情愈发的担忧,他开口道。
“...从兄,你自从任官以来,便屡屡和那阉宦对着干,不仅上书请求诛杀阉宦,先前举孝廉,在雒阳为北部尉之时,更是使那五色大棒,把那十常侍之一,蹇硕的叔父,给硬生生打死!”
“这已然和阉宦结成了死仇!此举仁尚能理解,无非是作投名状,与那些士人看罢了!”
“当今朝中,除却阉宦,便是党人,此举自然无可厚非。”
“可是,从兄,你为何前些时日,在济南任国相的时候,非要肃清那些世家豪族的冤假错案,这不是逼着那些世家豪族与你翻脸吗?”
“以至于那些世家豪族,逼着从兄卸了职,只能回雒阳狩猎读书...”
“现如今,你打马从那新上任的宋凉州身侧过时,还要轻唾一口,讽刺人家一句‘书呆子’!”
“阉宦、豪族、士人,你难不成都要得罪了不成?”
越说,那面色刚毅,自称是仁的青年,面庞就越发的涨红,恨不得怒声质问他口中的这从兄了。
而那黑面青年听罢,面庞愣了一愣,却是淡淡摇头,苦笑不已。
“子孝,我只是想为百姓做些事情罢了!”
“从兄,为百姓做事,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得罪旁人乎?”那年纪最小的青年,嗤笑一声。
“非是得罪,那宋凉州,本就是个只会念《孝经》的书呆子,指望他平乱,还不如让他去与叛军念《孝经》,感化叛军来得快!也就是他是个士人,这才被捧了起来,有了些许名声。”黑面汉子仍旧摇头。
“本就是一废物,任了刺史,只会让凉人愈发的难过罢了!”
“更何况...”
黑面汉子说了一半,却是猛地停住,他笑吟吟地看向一旁那人,玩笑道。
“子孝可敢与我打赌!”
“赌什么?”那面色刚毅,稍显白净的青年,微微一愣,却是问道。
“赌这宋方伯宋凉州,能不能在这雍凉之地,做上半载的刺史!”黑面汉子发笑,却是冷声道。
“依操看,其人多半连一两个月,都做不下去!便会被弹劾!”
说罢,他看着那神色复杂、面色刚毅的青年,却是再次轻笑问道。
“子孝,赌不赌?十块金饼!”
“赌!”面色刚毅的青年一咬牙,却是朗声道。
“妙才,怎样?”黑面汉子又是侧目看向一旁那细髯鹰目的青年,轻声笑道。
“赌不赌?”
“孟德,我手头不宽裕,家中又未有甚么余粮,如何来赌?”那被唤作妙才的青年,见得黑面汉子看向他,搓了搓手,却是苦笑道。
“你赌我赢便是!”那黑面汉子拍了拍夏侯渊的肩膀,大手一挥道。
“输了,我替你出!”
“孟德当真?”夏侯渊神色微动。
“自然当真!”黑面汉子笑道。
“.......”
几人声音不弱,虽然皇甫瑜没有刻意去听,可是难免有几句声音,一不小心,便顺着风声,缓缓飘在了皇甫瑜的耳中,让他惊虑不已。
‘不是...’
‘他娘的!黑面、眯眯眼、短腿、身材颇矮,还字孟德...’
‘这人他娘的,竟然是曹操,曹孟德!’
皇甫瑜意识到了那黑面青年的身份,不由得面色大变,心中惊异。
‘他怎么在这里?’
旋即,皇甫瑜想起了他们刚刚谈论的话语,以及他们提及的些许人物,心中又是疑惑。
‘他们口中那宋刺史,到底是谁?’
‘莫非,真如那曹操曹孟德所言,是个只会念《孝经》的书呆子不成?’
皇甫瑜心中思虑未尽,便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浓烈的马蹄奔波声。
“兀那曹孟德!”
“你为何辱我?”
一个略显呆滞的声音,从官道前方猛然响起。
皇甫瑜放眼望去。
只见得一披头散发,身着儒袍的文士,正面目狰狞,纵马狂奔,朝着这边奔来。
那文士身后,则是零零散散跟了一批骑从,此时皆是满脸无奈,却碍于职责,也只好勉力跟上自家方伯的步伐。
“啧!那只会读《孝经》的呆子来了!”曹操望见宋枭过来,却是嗤笑对身旁几人说道。
那夏侯渊、曹仁两人,听得曹操言语,也皆是面露无奈。
“你们信不信,这读书读傻的书呆子,接下来的言语中,绝对要带上几句《孝经》!”曹操却是依旧耻笑。
皇甫瑜缓缓打马靠近曹操,听到这黑面青年的言语,心中一动。
却是将视线,再次投向那纵马奔来,披头散发的宋枭宋凉州身上。
“尔阉宦之后,如何敢瞧不起《孝经》?”
“我说雍凉人多寡于学,要让凉州家家户户都分上一本《孝经》,只要他们多读《孝经》,就能轻易泯灭叛乱,有何不对!”
“你凭什么要唾我!还殴我三拳?”
“曹孟德,你且回我!我有何不对!你莫非想教我往雒阳弹劾你不成!”
那宋枭宋凉州,面目狰狞,却是直直地盯着那打马在前的曹操,打马而去。
而曹操听得这宋枭宋凉州的言语,先是面上憋笑,朝着一侧的曹仁、夏侯渊示意自己猜的没错。
紧接着,这曹操又是望向那朝着自己奔来的宋枭,大笑一声。
“宋方伯,我可不是那甚么曹操曹孟德!你认错人了!”
说罢,这曹操却是猛地一勒马,丝毫不顾自家手下的骑从,和一众装载满了货物,略显笨重的牛车,仍在官道上。
他竟是径直打马而走!
看得一众人等,皆是面上愕然不已。
皇甫瑜见得曹操的操作,也是微微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他竟是被这曹操的不要脸行为,给逗笑了。
旋即,皇甫瑜心中一动,也是猛地勒马,只是与自家幼弟嘱咐了一句。
便同样打马,随着那曹操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