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悲催的玉微澜

其实玉微澜的真实身份是据说在江湖中名声非常如魔似幻的邀月教教主,而叶瞎子则是邀月教的护教长老。

他会至少一百种摆脱武林人士的追踪方法,真心是大实话!

所谓八派联盟,就是少林、武当、青城、峨眉、崆峒、点苍、昆仑以及华山这八大正道门派所组成联盟。

正道中人一向视邀月教为魔教,认定为人人得而诛之,于是这八派联盟每十年就会聚众围剿邀月教一次。

而她玉微澜,真是生不逢时,竟然好巧不巧地刚接掌邀月教这个烫手山芋没几年,就赶上了这十年一度的围剿。

她这么个身手一般般的丑女,打又打不过他们,连最常见的美人计都没资本使出来。面对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的教众,还能怎么办?

为了躲避八派联盟的追杀,她只有拉了教中的老弱病残东躲西藏。藏身在偏僻小村子里头装村姑,还因为太丑被莫名其妙捉去折磨秦大美人,她容易么她!

对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丝,玉微澜坐在冷清清的茅屋里头,惆怅地叹了口气:“左护法呢?”

“左护法上月破教而出,改行经商去了。”叶瞎子阴森森的沙哑声音,生生令这本来就冷清的茅屋又骤然寒冷了几分。

她将床上的破棉絮裹在身上,搓了搓手又问:“右护法呢?”

“二十天前破教而出,与武当派女弟子苏翩翩私奔,退隐江湖了。”叶瞎子边说边咳着,沙哑的声音越来越沧桑。

“那么……”她扶了下额头,“庞长老呢?”

“十天前回老家,隐姓埋名卖大碗茶去了。”

玉微澜放下饭碗抬头仰天,对着窗外雨中苍茫的夜色,忽然感到悲伤逆流成河。

——这年头连卖大碗茶都比当她邀月教的长老要有前途了么!

想起江湖传闻有说:如今武林各派广收弟子,选拔人才,这些年来委实培养出了不少武林新秀、青年俊彦。据说他们各个身怀绝技,其中不乏拳打西域狂魔、脚踢东海凶煞之辈……

玉微澜觉得,叶瞎子大概需要……再研究出第一百零一种摆脱武林人士追踪的方法了。

“那天捉你的是江湖上有名的采花贼——花错,因为不忿秦卿拥有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名头,所以故意找个丑女来作弄他,可惜不长眼错把教主当普通村姑给捉了。这次本想将他惩戒一番,可惜才追踪到百里开外,便发现八派似有所觉,已派人封锁了这一带追查我们的下落,老朽只能暂时放过他了。教主,你下回还是易容吧,这张脸虽然没外人认识,但还是太过醒目了些。”叶瞎子突然说道。

这是他在向自己解释身为护教长老姗姗来迟的原因,还是在拐弯抹角地挖苦她?为什么她觉得其中还潜藏着几分幸灾乐祸以的意味呢……是啊,谁让她堂堂一教之主不是因为被识破身份,而居然因为太丑出事呢……

“哼,若非我正在虚弱期,又怎么能让这等小毛贼得逞。”玉微澜十分不服气,自己练的功夫虽然霸气,但每隔半年便会有几日处于极度虚弱中,像个普通人般一点功力都没有。

玉微澜斜眼瞥叶瞎子,后者满是皱纹的脸上却是神色不动。

经历了一番奔波的关系他的衣衫沾满尘土,如今被雨水打湿后贴在身上几乎辨不出本来颜色。他如同往常的每一日般安静地站在角落的黑暗里,黯淡的烛光显得他的背越发佝偻。

寂静的夜里,不时传来叶瞎子压抑的咳嗽声。

“你这咳症快三年了,怎么还没治好?”玉微澜忍不住皱眉,忘记了之前的小小不满。

叶瞎子略抬了抬头:“老毛病了,不急在一时,谢教主关心。”不知是否身为护教长老需要随时遵守教规的关系,叶瞎子在她每次表达关心时,永远这样客套而生疏。

“算了算了,你自己的身体我管不着。”玉微澜略有些无趣地甩甩手,灰溜溜地跳下床跑去隔壁。

隔壁叶瞎子平常睡的床上,如今正躺着个神仙般的人物——天下第一美男子秦卿。她一踏进去就见同样黯淡的烛光下,这位秦大美人正闭着双眼静静躺在那里。

不得不承认,叶瞎子的那张破旧木板床,那床破棉絮,在今晚都因为这样完美人物的衬托而变得美好起来了,就连那燃得只剩小半支的蜡烛都显得格外明媚。

站在门口便能依稀望见他轮廓完美的侧脸。玉微澜揉了揉眼睛,禁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想仔细看他的模样。可是她只向前走了几步,在终于能一目了然看见他的面容前却又停了下来。

犹豫了片刻,她转身又走出了这间房。

隔壁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了,四周黑漆漆,只能隐约看道叶瞎子正站在窗边,用他闭合着的双眼“眺望”窗外的夜空。

玉微澜走到他身边站了一会儿,他终于有了点反应,轻咳着问道:“教主这样快就出来了?不等那天下第一美男子醒来,趁机要他以身相许?还是说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吸引力不过如此?”

她突然很想问他老人家,刚才究竟用那双应该是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望见了几颗星星几轮月亮?以致令他升起了此刻的一点八卦情怀。

“哟,让你老人家失望了。”她甩甩手,“仔细想想,实在不能去正眼细看那位美男子。‘三毒’有云:贪、嗔、痴,而‘七苦’最末还有个‘求不得’。我玉微澜眼下已经是人人喊打的妖女,若当真看上了这位爱慕者众多的美男子,从此心生执念,那就真是自取灭亡、不得超生了。所谓一见秦郎误终身啊……”

在能近距离尽情一睹美男子真容的好机会来临之际,她竟然开始胆怯起来。

玉微澜摇晃着脑袋叹气,转移话题:“言归正传,看来我们得放弃这村子,换个地方待了。”

既然八派联盟的人已有觉察,并且已到了附近,想必他们的行踪也瞒不了多久。只待他们露出一点踪迹,他们只怕便会围而剿之。

外面的雨还没停。也幸好有这场大雨,多少抹去了些能让人追踪的痕迹,他们才得以暂时躲在这茅屋内。只是这样躲避只能一时,无法长久。

可是要如何平安脱困……这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大问题。

“不如我们还是先展望下未来吧,那什么……教中已经没有多少钱了。”玉微澜有些苦恼却又无计可施,索性轻咳了声,选择暂时逃避现实。

“眼下有两条路……一,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她走到窗前,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丝,一本正经道,“二,从今天起,我们搭伴去茶楼卖唱。你是瞎子,我是姑娘,你拉二胡,我唱小曲,配置恰恰好,这是条财路!”

身后的叶瞎子沉默了下,又轻轻咳了一会儿,然后用比往常更沧桑的声音问她:“你确定你能唱?”

“你能拉我就能唱。”玉微澜回头露出雪白的牙齿,灿然一笑。

玉微澜知道自己很丑,一旦她龇牙笑起来,那就更丑了。

可是叶瞎子作为瞎子,分明是应该看不到她这丑陋模样的,却依旧佝偻着身子,抬脚往门外的雨中就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教主保重。”

“回来!”玉微澜急急地朝他喊。

看来,得找别的路子了。

待到雨停的时候已将近五更天,玉微澜坐在玉米地里放飞了竹笼中的寻人蜂,然后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托着下巴发呆。

之前同叶瞎子商议的结果就是,自己和他暂时分头行动,想法混出八派联盟的封锁线,到邻近的玉池镇再会合。而在离开前,她决定先把秦卿送走。

秦大美人此时就躺在她身旁不远处泥泞的土地上还未醒来,离自己只有咫尺。就是这咫尺的距离让玉微澜为要不要看一眼他的脸,以及要不要趁机吃口他的豆腐而犹豫再三,内心斗争良久。

之前被绑在一起时好奇得要死却想看看不到,现在有机会随意观赏的时候却又不敢看了。人啊……就是这样自相矛盾。

玉微澜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如果此刻有镜子,必然能看到自己那泛着青黑色的脸庞,脸上还布满了疙瘩,有的还流着脓,唯一庆幸的是没有发出恶臭。

这样一副尊容,恐怕任谁看到都会觉得吃不下饭,碰上心灵脆弱的说不准还会因此噩梦连连。大概也就只有天天对着她,习惯成自然的叶瞎子能承受得了吧。

良久之后,玉微澜一把摔开灯笼,将抚摸脸庞的手移到下巴上,幽幽叹口气又重复了一遍那句江湖传言:“一见秦郎误终身……还是不见为妙,不见为妙……”

明知不可能的事,就不要让它发生,否则只会为自己徒增痛苦。

耳边却传来秦卿的叹息声:“姑娘倒是明智。”他的声音还带了些初醒的沙哑,显然刚醒来。

她放下托着下巴的手,略侧头斜对着他,既不用看到他的脸,也避免了自己的脸被他看到。

“你终于醒了,不枉费我把你一路救到此处。”玉微澜一手扶着身边的玉米杆子,作出一副刚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的辛苦模样,憔悴无比地对他笑着,说完还应景地咳嗽了两声。

秦大美人撑起身子,环顾四周高高的玉米杆子,又望向玉微澜,带着思索和怀疑:“是你……救我出来的?”尾音高高挑起,明显表现出了他对此事的怀疑程度。

玉微澜郑重其事地冲他点头,又咳了两声:“可以这样说,虽然若不是我发现方才下雨导致我们待的那个洞穴塌方,露出了被封住的洞口,我们也不能轻易脱困。虽然如果不是我的金刚不坏之牙咬断了捆住我们的绳索,我们也爬不出那山腰的洞穴。虽然从那洞穴一直到这里,是我千辛万苦把你背过来的。虽然在这寒冷的雨夜里头,守着昏迷不醒的你到现在的我又感染了风寒……但这些其实也不足为提。”

其实洞口是叶瞎子打开的,绳子是叶瞎子斩断的,把这位秦大美人从山上背下来,背到她的茅屋又背到玉米地,全是叶瞎子的辛苦劳力。

而她在雨停之前,一直就待在自己的小茅屋里泡澡吃饭歇息,根本没淋着什么雨,又哪里来的风寒。但玉微澜还是面不改色地将功劳归了自己,又尽量将过程说得艰辛些。

秦大美人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她雪白的牙齿,又扫了眼她身上干燥的衣裳。在玉微澜猜测他对于自己被拯救的过程,到底相信没相信信又信了几分的时候,他开口发出比之前更为美妙动听的声音:“如此救命之恩,秦某定当报答……”

“哦?难道大美人要以身相许?”玉微澜兴奋地打断他,歪着脑袋将自己满是脓疮的脸朝向他,激动地笑着。

之前就说过,像她这样丑陋的脸,但凡有人看到就会觉得吃不下饭,这样大笑的时候更会让这张原本就丑陋的脸剧烈扭曲起来,再加上一旁若隐若现鬼火般的灯笼光,那效果简直可以令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玉微澜成功地听到秦大美人倒吸了口气的声音,她想,今晚自己大约也算给这位秦大美人狠狠地刷新了一下关于丑的认知。

秦大美人双手慢慢交叉环胸,浑身慢慢透出一分清冷:“以身相许?天下间要设计我秦卿以身相许的女子不知凡几。若非知道你确实是意外被捉来的,秦某真要以为你……这般的人物也不能免俗了。”

哎?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听过不少传闻,诸如:买通山大王打劫秦大美人之后施救;串通水匪劫秦大美人的船之后施救;滥用权势暗中令官兵错逮秦大美人,然后威风八面地带着护卫前来施救;乃至自己扮成狂霸的魔教妖女直接劫走秦大美人之后,再扮成柔情似水的侠女来施救,一人分饰两角……总之,简直个个演技爆好到能逼死梨园戏子!

总之,为了让此刻在她身侧的这位秦大美人心甘情愿或者心不甘情不愿地以身相许,天下间凡是自认有谋略有勇气又有行动力的女子们,无不如八仙过海般绞尽脑汁各显神通。而秦大美人则像落入了女妖眼中的唐僧御弟哥哥那般,倒霉催地被劫了一次又一次,单是这方面的经历都能让茶馆说书的连续说上十天半月。

这也就难怪他听到“以身相许”四字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知为何,玉微澜对他油然地产生了一种同情的感觉来——如他这般,想要当个安静的美男子真心太难了!

不过话说回来……什么叫你“这般的人物”?他是在委婉地暗示她太丑了不属于平常女子之列吗!

玉微澜仰头望了眼天空,雨后的天空一片空濛,远处的天边,已经在隐约泛出一抹鱼肚白。时间已经耽搁太久了。

“那个……”玉微澜正要开口说明刚才只是玩笑,顺便道个别,忽然在夜鸟的鸣声中听到夹杂着的一两声低啸,于是住了嘴。

低啸声很快接近这里,伴随的还有阵阵铃铛声。

秦大美人闻声脸似乎苦了苦。

“秦郎!”一声娇呼在铃铛的伴奏中清脆地响起,玉米地中迅速跑来一头……牦牛?

玉微澜揉了揉眼睛,耳边随即听到“哞”的一声牛叫。

真的是牦牛……

那牦牛背上还驮着名衣着色彩缤纷、浑身缀满铃铛银饰的少女。少女周身烟雾缭绕,烟雾的色泽居然也是五颜六色的。

玉微澜略微分辨了一下立马就腿软了。

那烟雾分明是苗疆五毒教出品,从极毒的七彩蛾身上刮下来,经过各种蒸晒炮制出来的奇毒。传说闻一口可以让人浑身麻痹,闻两口生不如死,闻三口直接见阎王。

甚至那铃铛都有来头。除了出自苗疆独门打造的五毒教圣女随身之物摄魂铃外,还有谁的铃铛能发出如此清脆空灵的声音来?

看来这名少女便是传说中追着天下第一美男子,天南地北跑的五毒教圣女了。关于她紧追美男子秦卿不放的事迹,一向是各家茶馆的说书人最爱讲的段子之一。

难怪秦大美人从铃铛声响起,就隐隐露出一脸的苦逼来。

面对这位富有异域风情却浑身是毒的美女,不管是设法远离她的追随,还是干脆接受谱上一段人间佳话,期间的心理压力和实现难度都委实大了些。

“秦郎!”五毒教圣女兴奋地跳下牛背奔向秦大美人,在他面前站定,痴痴地望了会儿他的无双面容后,才举起手中一物吃吃笑道,“我寻你好久,你怎么到了这旮旯?还好有我的寻人蜂,才没把你丢了。”

她手中那小小的一点,正是前不久刚被玉微澜放飞的寻人蜂。

说着她又向前几步,似乎想扑入秦卿的怀抱。

“一直忘记问你……”秦大美人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与五毒教圣女保持在大约三尺距离,然后扫了眼那寻人蜂,问出了之前玉微澜曾经提出的问题,“这寻人蜂是靠什么追踪的?”

五毒教圣女看起来大大咧咧,此时咧开嘴一笑,却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样扭捏道:“秦郎,我才不要告诉你,我在你身上下了只有寻人蜂才能闻到的香料。否则,你下次万一用胡椒洗澡去味,我就没法再找到你了。”

喂,你这到底算是要告诉还是不要告诉!

玉微澜默默为这位五毒教妹子的头脑捏一把汗。

不过虽然妹子的中原话还不太熟练,吐字比较僵硬,但语气里带着少女的娇软,再加上这番傻里傻气的话,居然另有一种惹人怜爱的效果。

大约是因为这个原因,秦大美人恢复了常态,双手笼入袖中,淡淡微笑简洁地回答起她之前的话:“此番秦某只是有些意外,现在无事了。”

天光正在缓缓亮起,他站在半明半暗的黎明中,那番云淡风轻的绝世模样,倒真不愧天下第一美男子之称。

五毒教圣女当场痴了。

痴了半晌儿,她才终于恢复神智,粉面含羞地稍稍低下头,忽而又抬头大声道:“秦郎,我忘记告诉你。南宫家的大小姐给自己改了名字叫金蓉蓉,说以后要同你‘情景交融’。京城从良的那个花魁,也给自己改了名叫伊绵绵,说要与你相伴‘情意绵绵’。我觉得我不能输给她们,所以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吾、爱、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