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又有什么,他救了自己,为自己精心调理身子,又照顾自己饮食。况且,他也是滚落山坡,才伤到脑袋,忘了一些东西,也不是刻意隐瞒。
这三年,二娘的心思早已不知不觉变了太多。
“我会让公主殿下帮忙找他们,既然来了长安,正好将云盛楼也开到长安,就开在这公卿遍地的永兴坊好了。”
“酒楼的钱我出,就当以后的饭钱。”
二娘说着,笑的好看,笑的那睫毛上的细小泪滴不断闪动。
唐醉看她,也觉得她好看。
忽然二娘自贴身处取出一块布帕,拉着唐醉的手,放了唐醉手中。那玉手沾到,就是一丝柔滑温润,而那布帕到了唐醉手中,还带着二娘身体的温度。
那布帕入手,唐醉就已经知道这布帕是用棉线纺纱织造的。
棉线是唐醉留给她的,还有一些棉子。
“唐醉,你给我的这份礼物太重,我不敢收。”
“给你的,你拿着就好。”
“你不会不知道这东西以后会如何值钱,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对我杨家又会有多少改变?”
唐醉拉过二娘的手,又重重将那块布帕塞进她手中,将她手蜷住。
棉布,他自然知道这东西会对此时的社会格局,人们平常生活有多大的改变。
温饱,为何一直温在前,就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温暖却一直是人们最先要解决的问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为何是冻死?
丝麻此时是唐人主要的衣料来源,其中丝只有极少数人可你穿着。甚至有的人即使有钱,也是没资格穿的。
二娘送杨柔那一身绸衣,她就无法穿出去,只能在家中穿了给自己显摆。
而麻,其实是没多少保暖属性的,此时的冬天,富人可以靠木炭,靠酒,靠妻妾的身子取暖,穷人靠什么,也许真的就是抱住肩膀,可劲哆嗦。
大唐的冬天其实不冷,放眼整个华夏历史,都是出了名的温暖期,甚至四川盆地可以种荔枝,西域地区可以种粮食。可就是这样的冬天,依旧会冻死许多人。
长安每一年的冬天,都不知道多少人因为寒冷被抬出延兴门和延平门,那两处城门外是长安的墓葬区。
均田制,口分田已经可以解决绝大多数人的饥饿问题,只要这个体制不因为剧烈增加的人口而崩塌,不因政权变动而变动。
可温暖,尤其冬日的温暖,却是没有好的办法解决。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或许,这就是普通人此时过冬的最真实写照,不怕饿死,就怕挨不过某个冬日,成为脸色发青的一具尸体。
没人比唐醉更明白棉布在此时的重要性,况且自己给二娘的也不是边疆地区那些散落在山川河谷的普通野生棉,他给的可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优质棉种。
给二娘的棉种,不用再精心培育,不用再进行多次筛选,杨家只要下了心思,那些棉种不过几年就能给杨家带来富可敌国的财富。
这种棉花纺纱织的棉布,可以迅速占据市场,甚至通过丝路到达远方。
而其优良的保暖性,肯定会让军队也加紧采购,以至于影响此时大唐的边境策略。比如辽东,比如青藏高原,比如蒙古高原和更加遥远的北亚。
而以杨家的实力,土地人口皆不是问题,而做为关陇集团最重要一支汉族地主势力,杨家也能保住这棉种,不至于被人抢夺。
需知此时关陇集团的实力,说是蓝星无敌也不是妄言。
此时那块棉帕重新放进二娘手中,唐醉就松了手。
他很留恋那女子手指的温润,手掌的柔软,唐醉却知道,自己不该陷入其中。
二娘看她,到底止不住,泪光还是湿了眼眶。
这处院落,空气微微的凝重,唐醉忽然感觉到一片温柔将自己包裹,一瞬间的触感,让唐醉身体仿若过电一般,整个身体,四肢百骸,肢体末梢都是一种激素过度分泌刺激的感觉。
仿若潮水一瞬间到了潮峰。
仿若将自己疲惫的身体,瞬间投进骊山下的暖泉之中。
他此时看着二娘,这位出身弘农杨氏的贵女此时竟是将自己抱住,抱的很紧,紧的唐醉能清楚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柔,感受到她身体微微的颤抖。
上一次仅仅一瞬的触碰,已经足以让唐醉时常想起。
而此时,这个拥抱可不是一瞬。
“唐醉,我该如何报答你呢!”
泪水早已止不住,滴落在唐醉肩头。
那年离开长安,二娘是带着满身疲惫泥泞和心伤离开,甚至一度二娘觉得自己走不出那种悲伤,那种悲伤如泥沼包裹自己。
她在华阴病倒,或许不只是身子,心其实也病倒了。
她睁开朦胧双眼,第一眼看到一个略显单薄,还身上带着许多伤的少年,那少年惊喜的对外面喊,她醒了,二娘醒了。
那是她看到唐醉的第一眼,她以为自己走不过那道坎,最终却有人拉着她的手,将她从泥潭沼泽之中再次拉出来。
他细心照顾自己,药汤饮食,无微不至。
他喜欢笑,笑容很是温暖人心,更像冬日的暖阳,能够融化许多坚硬的锋锐冰芒。
那时候的杨沁,其实浑浑噩噩,还远未走出心中的泥泞。
他就陪着她,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总是开心爽朗。
会大口吃院中成熟的果子,口中说着好吃。会对杨家每一个人都极有礼貌,包括下人。会讲一些趣事,引丫鬟发笑。会一些小游戏,排遣自己心中满溢到要装不下的悲伤。
当然,他最会的就是各种吃食,让杨沁也忍不得会多吃一些。
那片阴影她不知不觉走出,甚至此时再也想不清楚那位故人的脸膀,那是她曾经的刻骨铭心。
他救了自己,陪着自己走出泥泞,最后离开,还送了自己此时都觉无力承受的重礼。
杨沁忍不住的想拥抱,想抱紧他,想贴近,想感受那笑容背后的温柔。
她不再踌躇犹豫,心中下了决心,就如溃坝的洪水,拥抱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