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笔筒与住房

经过十几分钟的争论,周颂和夏琳逐渐把价格提到了十二块,就再不肯往上涨价。摊主一口咬定非得要十八,否则宁可不卖。最后夏琳拉起周颂起身要走,摊主怕买卖跑了,赶紧叫住周颂,说如果他肯十五块钱买下的话,可以再送两锭彩墨,才勉强成交。

让夏琳从摊子上的六七锭彩墨里挑了两锭她喜欢的,把笔筒用报纸包上,放在书包里,周颂就跟夏琳一道出了红桥市场。

夏琳心里还有些不平,刚出市场就说:“我就不懂,你怎么就看上那个笔筒了呢?那人也够贪的,一个笔筒,非要十五块钱。要让宋姨知道你这么浪费钱,看她怎么骂你。”

叽叽喳喳说了一阵,夏琳忽然又好奇地问:“哎,你到底为啥看上这个笔筒了啊?”

让夏琳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盯着,周颂倒是很平静:“喜欢啊。难得遇到一件我喜欢又能买得起的,就赶紧买下来了呗。”

“你喜欢笔筒?”夏琳故意曲解,“平时我看你就用罐头瓶子当笔筒用,还以为你没啥讲究呢。早知道的话,上个月过生日,我给你买个好点儿的笔筒不就行了。就算去琉璃厂买,肯定也用不了十几块钱。”

“哎呀,不是那么说。”周颂哭笑不得。“这个笔筒是有说法的。”

“哦,有说法。”夏琳点点头,“那你说说,我也长长见识。总不能今天白帮你抬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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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个份上,周颂知道必然得给个解释了。他摘下书包,把刚塞进去不久的报纸包重新拿出来打开,指着笔筒给夏琳看:

“你看这笔筒的颜色,明明是竹子,都已经是深棕色了,而且能看到包浆,证明传世相当久。综合看起来,最晚也是清代中期的物件。卖十五一件,其实也不算贵。”

“说不定是伪造的呢,你不也给我讲过假文物的故事。”夏琳抬杠,“你也说了,真正的好东西,人家文物商店早买走了,还能落你手里?”

“这件笔筒是伪造的可能很小。”周颂很客观地回答,“文玩类的文物本来就不好卖,造假意义不大。而且上面只刻了两行诗句,题款、名章一概没有,讲故事都不好讲,怎么拿出去骗人。我倒觉得,这件笔筒是那会儿文人自制的小玩意,经历两三百年,一直流传到现在,算是运气不错吧。”

“上面刻的什么诗?”夏琳有点儿好奇,拿过笔筒看了一眼,又还给了周颂。连行带草,看起来费劲,还不如让周颂去费这个眼神。

“新诗乐府传桃叶,定本名山署雁楼。”周颂仔细辨认了一下,才念出来,随即就睁大了眼睛,“不会吧?”

“什么不会?”夏琳忙问。

“这两句诗我见过,在我姥爷家的一本旧书里。”周颂一边回忆,一边对夏琳复述,“说是明末清初,钱塘有一位剧作家徐士俊,他的书斋就取名叫‘雁楼’。这两句诗,是一个朋友送给他的。”

“所以,这个笔筒是你说的那个徐什么,他自制的?”夏琳连忙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周颂摊开双手,“我知道‘雁楼’这个典故就已经不错,到哪儿去知道他有没有自制过笔筒?反正这个笔筒我不打算转手去卖,有没有故事可讲,也不重要了,留着当个传家宝就挺好。”

“十五块钱的传家宝……”夏琳嘀咕着,“你可真好意思。”

以前听周颂讲过的那些故事里,传家宝不是宝剑神兵,至少也是珠宝首饰,没想到笔筒也能传家了,传给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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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刚才说的那个徐什么,他家的房子为啥叫雁楼啊。”本来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等上了公交车以后,夏琳脑筋一动,忽然又提起来。

“因为古人认为,大雁是成双成对生活的嘛。”周颂想了想,举了个例子,“那首《雁丘词》,还记得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嗯,记得,《神雕侠侣》嘛,‘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最后李莫愁就是唱着这首词死掉的。”夏琳仿佛回到了去年在周颂屋里听故事那一刻,声音瞬间切到了另一个频段。

当初听到李莫愁死去、小龙女失踪,她就让周颂给她讲了雁丘的故事,还把这首《雁丘词》写下来,自己拿着念了好些遍,后来都会背了。

“你记得这个典故,就好解释了。据说徐氏夫妻感情特别好,虽然家里只有两间房子,一间用来放书,一间当作卧室,两口子仍然能相濡以沫,相守一生,所以徐士俊把书斋题作‘雁楼’。”周颂根据自己看过的那本书,向夏琳解说道。

“哇!”夏琳听得眼睛亮晶晶的,“真罗曼蒂克!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对八十年代的文艺青年来说,这种穷且益坚的浪漫是特别抓人的。诗人、作家、摇滚歌手等浪漫主义爆棚的文艺青年有时连找饭辙都困难,照样不缺爱慕甚至倒贴他的女生,由此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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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曼蒂克归罗曼蒂克,但房子嘛,我觉得还是越大越好。”周颂笑着看了看夏琳,“你看,我是不是挺俗的。”

这个时代,城市里的大多数人家要解决的都是“有无”问题,有没有稳定工作,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自行车、家具、电器……单就房子而言,像周颂、夏琳这样,都快成年了,还只能在父母屋里隔出一间来住,并不奇怪,甚至一家三代人挤在一间小破屋里,也是有的。买房子什么的,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主要因为没钱。但对了解未来房产市场走势的周颂来说,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多买几套房子,这不是每个穿越者的必然选择吗?

“俗,忒俗!但话说回来,我也想有个自己的房间啊。”夏琳瞬间被周颂带进了另一个话题里。她也发愁,没有自己的房间,连听歌都得被妈妈管着,太不自在了。“听我妈说,今年团里有房子要分,也不知道咱们两家能不能轮到。”

这个时代,单位职工大多住的都是公家的房子,按照年资、级别、职务等因素计分排队,如果有房源空出来,就按分数高低依次选房,然后再把选房人原来住的房子分给序列靠后的等候者。因为大多数单位都缺钱缺地,不定过几年才能盖一栋新楼,而没有新盖的楼,也没有老员工搬离,就没有空出来的房子给大家分,所以甚至有结婚好几年,两口子还分别住在单身宿舍里的情况。

“我也听我妈说了。但她说今年腾出来的房子不见得比现在的好,咱们两家排队又不靠前,要不要的意思不大。要是明年再盖一栋新楼,后年分房说不定有机会改善一下。不过呢,也未必就能排上单元房,可能只是在筒子楼里给再分一间。”周颂跟着吐槽。

文工团里年资久、贡献大的老同志多了去了,宋瑾和夏颖在队伍里也不是特别突出,最多算是中游偏上。本来如果夫妻都在系统内,分房时还能加几分,然而周颂爸爸早就去世了,夏琳爸爸又去了香江,就只能靠两家妈妈自身的分数来排队。

“唉……”夏琳叹了口气,“哪怕到时候还住筒子楼,给我分个单间也行,我不挑。”

“还是那句话:等候,并心怀希望吧。”周颂轻轻拍了拍夏琳的肩膀,表示安慰。

“哟?失敬失敬,敢情你是基督山伯爵?”突然听到一句来自熟悉故事里的话,夏琳顿时把emo抛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笑得嘎嘎嘎的,像是一只快乐的大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