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起床锻炼,一路上周颂果然没再提杨濛的事情,这让夏琳很满意。但等从地坛公园出来,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时,她又按捺不住好奇心,自己问起了香江的事情。
夏琳问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比如说,“长城三公主”之间交情好不好啊,宝丽金跟青鸟电影公司有没有关系啊,如果周颂的剧本被选中了,她有没有可能去演电影啊,诸如此类。
对于周颂来说,前面的问题倒是还好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稍微有点儿麻烦。《黑暗中的舞者》里面,就没有很适合夏琳的角色,无论是女主角,还是她的挚友,或者房东那个挥霍无度的妻子,都不是十几岁的少女能演的;而女主角的孩子,虽然改成女孩也没有什么问题,但相比起来,夏琳又显得有些偏大了——主要是她现在的个头比很多成年演员都高,在现实生活中当然没有问题,但在银幕上出演少年儿童之类的角色就显得十分违和。
虽然不忍熄灭夏琳眼中带有热切期望的光芒,但周颂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这次的剧本是专门为杨濛选的,恐怕没有适合你的角色。等等吧,将来有合适的机会,我专门给你开一部戏。”他诚恳地许诺道。
“行吧。”夏琳虽然觉得有点儿失望,但也能够接受现实,“那我可记住了啊,你欠我一部戏呢。”说着,她伸出右手的小指:“来,拉钩。”
“好,拉钩。”周颂有这个底气,如果《黑暗中的舞者》能成功把自己带进青鸟的创作体系,给夏琳专门开一部戏就是迟早能实现的任务;万一不成……过两年在内地做一部电影,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他左手有钱右手有剧本,哪个制片厂不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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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刚拉完钩,小指还亲亲热热地绞在一起,公交车就来了。夏琳赶紧松手,要赶这趟车,却被周颂追上抱了一下。还没等夏琳着急,又听他冲车上喊:“师傅等等,别关门。”这是在请售票员“高抬贵手”呢。
大概售票员今天心情好,还真的就没关门,任由周颂拉着夏琳的手,把她送到车门口。夏琳娇嗔地瞪了周颂一眼,留下俏皮的一声“呸”,两步就跳上了车。
“小姑娘,别往车下看了,你对象早看不着了,赶紧买票是正经。”夏琳刚上车,公交车就关了门,很快就开出了车站。车上的售票员是个中年阿姨,见夏琳站在车门旁边不往上走,还在透过车门玻璃往车后方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啊,阿姨不好意思,我带月票了,这就给您看。”夏琳红着脸,赶紧举起上车前挂在脖子上的卡套给售票员看,里面装着的正是学生月票。售票员看了一眼,当即眼神就怪异起来:“你还是学生?”
“对,是高中生。”夏琳没反应过来,如实回答了。当然她不如实回答也不行,非学生身份使用学生月票属于逃票行为,这会儿抓到是要罚款的。
售票员用说不清什么含义的眼神盯着夏琳看了半晌,最后说了一句:“现在的学生都能大大方方搞对象了啊,真是改革开放了。”
夏琳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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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夏琳在售票员阿姨的奇特眼神下坐立不安,偏偏车上人多,又躲不开。好不容易到了站,她三步并作两步跳下车,一头钻进早餐铺子里,要了一碗豆腐脑一根油条,坐在角落里边定神边吃,总算喘过一口气来。
吃了没两口,夏琳又听见有人叫她。听那一口辽省话,都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刘师姐。果然,没过一会儿,刘虹就端着同样的一份早餐,坐到了她身边。
“师姐,早啊。”虽然总是被师姐拿周颂调侃着玩,但夏琳总的来说还是很喜欢这位开朗、大方的师姐,觉得听她说话很有意思。如果她不动辄搂搂抱抱的就更好了,夏琳想。
“早啊,夏琳。”刘虹咬了一大口油条,接着就是一个问题甩了过来,“你知道不知道,你的歌昨天已经在电台播出了。”
“我听周颂说了。”夏琳也不跟师姐装模作样,“昨天下午他在他姥爷家听到的。”
“唉,真羡慕你,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上燕城的电台。”
话虽这么说,刘师姐其实已经是“资深的年轻演员”。她跟夏琳岁数差不多就进了本市的歌舞团,第二年就开始担纲独唱节目。今年二十岁的她,已经是本市的台柱子,电台自然也是去过不止一次的。但确实如她所说,首都燕城的电台节目,她还真没上过。
“我这也不算上电台吧。”夏琳实话实说,“歌去了,人没去。”
“咳,我的傻妹妹,”刘虹也是个爽快人,“人去没去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你的歌让听众听到了啊。你看陈师姐,一首《游子吟》直接拿到‘群众喜爱的歌曲’优秀奖,不就是因为电台在不断播送吗?说不定过个一周两周,《我和我的祖国》也要火起来了。”
“哎呀,借师姐你吉言。”夏琳嘴角微翘,心里可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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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课刚上到一半,夏琳就觉得《我和我的祖国》可能真是要火了。
今天上课期间,培训中心一左一右的两座大杂院里一直有收音机开着,不时就传出来《我和我的祖国》的歌声。有时是在节目里面播放,也有时作为节目之间的间隔音乐。
而且,托平房缺乏隔音条件的福,偶尔她还能听出来,在放她这首歌的收音机还不止一台。
不过,夏琳也发现,在顾老师的班上,老师们不但没因为《我和我的祖国》上了电台夸奖她,反而对她抓得更严了。
比如说,以前老师们还只是在声乐方面对她要求得细致一些,今天连乐理、作曲甚至钢琴、英文都有了进一步的要求。
严就严吧,她倒也不怵老师们的挑剔。本来前半个月上课时,老师们也没少训她,而且人家说的也确实在问题的关键点上。但被老师“另眼看待”,十几岁的女孩子还是微觉有些不爽。
带着这点小小的郁闷,夏琳上到了下午第二节课:声乐。不知怎么,这节课上,金老师还就选了《我和我的祖国》来教。不过,他教的不是夏琳这种唱法,而是更接近于她从周颂身上听到的另一个版本,抒情甜美,字正腔圆,跟她这一版表达情感的方式颇有不同。
“这不会是李老师的版本吧,用的是民族唱法?”
早先夏琳没有仔细思考过,今天金老师这么教,她再回忆一下,感觉之前听到的那个版本,声音还真是很像李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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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琳,这是李老师构思的唱法,你觉得如何?”下了课,金麟主动找到了夏琳。无论他还是李老师,都很想听听这位原唱的意见。
“我觉得很好啊。”夏琳想了想,“李老师这一版用的是民族唱法吧,比起我的那版,显得更‘硬’一些,不过仍然是一首很甜美的抒情歌。是不是她觉得毕竟是给祖国的颂歌,唱得太柔的话不好?”
“让你说中了。”金麟笑,“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你的唱法太有个人特色了,不好模仿,所以她干脆另起炉灶。”
同一首歌由不同歌手演唱时,歌手根据自身条件和对歌曲的理解,选择自己认为更合适的唱法,乃是歌坛常事。
当然,其实个中还有其他因素,但金麟觉得不跟夏琳说也罢。
“哪儿呀,是我得向李老师学习,她这一版肯定能全国闻名。”夏琳虽然最近多少有些小骄傲,但李老师这一版的好处,她也是一听即知。
她甚至能预想到,如果两个版本同时上电台播出,最后被全国传唱的大概率是李老师这一版。难怪上周一接到电台邀请,顾老师就要紧锣密鼓地录歌送过去,原来是怕被人占先?夏琳感觉自己一下子就明白了老师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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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聊着,门口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顾景芬的女儿听到,两步三步跑过去打开了门:“哪位?……呃,阿姨,您有事?”门口站着的是个中年妇女,她在胡同里见过,没说过话。
“刚才你们唱的,是那个什么……”中年妇女顿了一下,明显在回忆名字,“《我和我的祖国》,名字是这个不是?”
“是啊,就是《我和我的祖国》。”顾景芬听到门口的动静,也赶了过来。
之前因为声乐课的练声与合唱环节“动静太大”,学生路遇有意见的附近住户,还被他们骂过。她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扎根的地方,可不想把左邻右舍得罪了。
“是不是我们学生上课练歌吵到您了?”
“吵到?”中年妇女愣了一下,“还行吧,你们唱歌也还挺好听的,不算吵。我就是问下,怎么你们唱的,跟收音机里那个女孩唱的,听起来不一样啊?”
“收音机里那个女孩?哦,那也是我们学生,她唱的是通俗唱法。我们今天教的是民族唱法,所以大家都是按新的唱。”知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顾景芬心里就踏实多了,“您觉得是我们今天唱得好,还是收音机里唱的好?”
“收音机里也是你们学生唱的?哪个学生啊,真看不出来。”
中年妇女惊异地打量了一番顾老师和她身后的学生们,随即也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
“我是觉得啊,收音机里那个小姑娘唱得真好听。你们今天唱得也好听,但不知怎么,我听着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她也不懂什么通俗唱法、民族唱法的区别,反正这两天听习惯了夏琳的版本,就觉得她唱得比较好听。
这就是先入为主啊,金老师暗暗叹息,老李的唱法跟夏琳本来没有什么优劣之分,但夏琳抢先一步上了电台,顿时局面就不一样了。
他又想,好在现在只是“燕广”在放夏琳的歌,还可以尝试往“央广”去推。如果央广这片阵地也丢了,啧,那就麻烦了。
回去得让老李赶紧把歌录出来,争取推到央广去,他暗暗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