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入梦(中)

告解室的所有座位都是空的,因为忏悔者的秘密只能被上帝及代表上帝的神父听到,肖恩完全没发现屋子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听见话音,愣了愣,掀开幕帘看去,发现艾尔薇莉居然不知何时坐到了最后一排。

肖恩心头一喜,但又很快压下,一脸平静地道:“你怎么来了?”

艾尔薇莉见他是这个态度,也不甘示弱,挑衅地说:“怎么,我不能来?”

“这是你的地盘,你当然可以来。”肖恩语气淡漠,“但是向主忏悔是一件很神圣的事,希望你保持安静、不要出声,免得打扰到我和上帝工作。”

艾尔薇莉:“?”

还跟她上纲上线是吧?

“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帮那个女人?”艾尔薇莉问,“这也是工作?”

“是的。”肖恩有理有据,“神父虽然代表主,但同时也代表自己,主可以原谅她,神父却不一定要原谅。”

艾尔薇莉冷笑:“不原谅你还给她找律师?”

她不是因为对方是个女人得到肖恩的帮助才针对她的,而是就事论事。

她一直很讨厌这种道德水平需要补分的人,把整个行业都搅得乌烟瘴气,伊莎也是记者,没少被连累。

“谁告诉你我给她找律师就是帮她了?”肖恩奇怪道,“有罪辩护没听过吗?”

那位律师叫斯内克·张,曾因帮被告人从五年有期徒刑辩到无期而一战成名。

除此之外,还有着帮原告雇主辩成被告的丰功伟绩。

“没罪能都辩成有罪,这才是真正的有罪辩护。”

艾尔薇莉:“……?”

这词是这样解释的??

肖恩可不管那么多。

从他嘴里蹦出来的词,解释权当然归他。

艾尔薇莉一时无语,不过心里倒是舒服了些,心说这家伙还算懂事,没有为虎作伥。

肖恩自然不知少女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故意问道:“这位小姐,你还有事吗?没事我要继续工作了。”

艾尔薇莉打出一个问号:“?”

什么意思?

想和她交朋友的时候叫焰鸦小姐,现在腻了,叫这位小姐了?

肖恩继续道:“难道这位小姐也是来忏悔的?”

忏悔你个头!

艾尔薇莉气道:“我是来提醒你,索佩亚已经到小镇了,马上就要来找你麻烦了。”

这个不识好人心的家伙,也不想想真要没事,气还没生完的自己会来找他?

“一会儿中招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艾尔薇莉哼了一声,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告解室,她发誓,以后再也不管这个家伙了,否则她就是狗!

“汪汪!”

这时,下一位忏悔者进来,是个穿着长袍的老人家,背影有些佝偻,他带着一个女孩,牵着一条狗。

一家三口与艾尔薇莉擦肩而过,小狗发出了可爱的叫声。

艾尔薇莉:“……”

忽然想吃狗肉是怎么回事?

肖恩还在小木屋里疑惑,索佩亚已经到了?

他倒是不怕索佩亚找他麻烦,但“马上”是哪个马上?

肖恩本想问少女索佩亚什么时候来,奈何少女走得太快,他一个“等”字都还没说出来,艾尔薇莉就已经走出门了。

“神父先生,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老人来到木屋的窗口前,主动问起了肖恩。

由于隔着幕帘,老人又低着头,肖恩看不太清他的面容,但注意到来的不只一个,便笑了笑,说道:“神父是没有烦心事的,任何忧虑主都会帮我们解决,这是对最忠诚信徒的赏赐,倒是老先生这边,是有什么烦恼想对主倾诉吗?”

“有。”老人低声说道,“我女儿最近被人欺负了,我想替她教训那个混蛋。”

“已经教训了吗?”肖恩问。

老人答道:“还没有。”

肖恩:“你是有什么顾虑吗?”

老人摇头:“那倒不是,我来教堂只是想提前忏悔。”

肖恩眉头微皱:“你要杀人?”

他能感觉出来,面前这人绝对不是普通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明显和先前的男人与女记者不一样。

“不至于。”老人道,“只是想让他长个记性。”

肖恩微松一口气:“那就没问题了。”

神父这职业就这点不好,虽然能听到不少秘密,可以很大程度上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但如果听到一些“不该听的事”,也会给神父带去不小的心理负担。

按照规矩,神父是不能因此报警的,不论听到任何事,哪怕是天大的秘密,也要烂在肚子里,只有自己和主知道。

“这么说神父先生是赞同我的想法了?”老人问。

“当然。”肖恩正经道,“自己的女儿被欺负,做父亲的理所应当为她出头,我相信即使是主,面对这样的处境时,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

“所以你不用想太多,只要你记得自己是一位父亲,你将永远是正义的一方。”肖恩道,“主会保佑你的。”

“去吧,为你的女儿主持公道。”

“我已经去了,神父先生。”老人道。

肖恩一愣。

“你刚不是说还没有吗?”

“没有教训不等于没去教训。”

“我此刻正在教训他的路上。”

“老人”发出干哑的笑声,他抬起头,原本苍老的面孔忽然模糊起来,像是一翻涌的云雾,尔后被风吹散,竟露出索佩亚的面容。

肖恩:“??!”

不开玩笑,他真被吓了一跳。

这就是艾尔薇莉说的马上??

会不会太快了点?

索佩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很满意肖恩的反应。

他说过,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此时艾尔薇莉和凯特等人都在告解室外等着。

一是让排队祷告的人先去找其他神父,二是盯着索佩亚,免得这老东西真对肖恩动手。

另一方面,他们也很好奇肖恩以前究竟是什么身份。

转世重塑后能拥有这么恐怖的天赋和潜力,肖恩上一世绝对不是籍籍无名之辈,说不定大家上辈子还真认识。

两世为人都是朋友,想想还挺浪漫的。

这个词不仅可以用来爱情,友情也可以。

而在告解室内。

索佩亚恢复原貌,“小女孩”也露出真容。

正是可妮。

为了给肖恩一个下马威,索佩亚也算下了本钱了,魔女药剂的价格可不便宜。

但他不在乎。

只要能可妮找回场子,别说两瓶魔药,一百瓶他都豁得出去。

“一家三口”里只有那只小狗是真的,为了分散肖恩的注意力,处于震撼或惊异情绪下的人会比平时更好催眠。

所以吓唬肖恩一下,仅仅只是开始。

真正替可妮找场子的地方,是在梦里。

肖恩并不了解催眠的原理,还想吐槽索佩亚一把年纪,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喜欢搞这种调调,可还不等他开口,索佩亚便对他发力了。

索佩亚直视着肖恩,那双眼睛深邃又锐利,仿佛一把藏在夜色中的刀,穿过幕帘,直直刺向肖恩的眸子。

这一瞬间,肖恩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画面雪白一片,像是启动了什么东西似的。

等到白光逐渐暗淡,世界重新恢复色彩时,他已经再一次来到了可妮曾带他来过地方——

霍尔科都。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身旁有两个人。

看着周围熟悉的街道和楼房,肖恩大感惊奇。

“我们这是……已经在梦里了?”

他都没睡觉,还在工作,且刚和艾尔薇莉拌完嘴,整个人都精神得很,这样的状态也能被人入梦?

“早就说了嘛,我老师很厉害的。”可妮有些小得意。

肖恩由衷地夸赞:“不愧是梦境大师。”

索佩亚一脸淡然:“一般吧。”

区区一个阶位二的巫师,催眠入梦轻而易举。

肖恩又由衷发问:“但我们为什么还是在这一世?”

可妮:“……”

索佩亚:“……”

这一世?

他光顾着享受可妮和肖恩的称赞,还没仔细观察梦境,此刻听肖恩说,才认真打量起周围的环境,然后发现……

还真是这一世。

索佩亚皱起眉头。

“不应该。”

还是那句话,区区一个阶位二的巫师,以他现在的阶位和精神强度,不可能会出现失误,他可以肯定这里就是肖恩内心最深处的记忆。

“是不是时间线不对?”这回换可妮说这句话了。

她相信自己的老师不会弄错。

索佩亚没答话,只是深深看了肖恩一眼。

“小看你了。”

肖恩:“……”

他很想说这不关他的事。

但好像这又确实是他的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梦到底什么情况。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控制梦境。

一点相关的念头都没动。

实际上,他即使想控制,可能也控制不了。

有个词语叫“鸠占鹊巢”。

虽说梦的主人拥有对梦境的绝对掌控权,但他和索佩亚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尤其是在控梦这方面,如果要争夺控制权,肖恩真不一定争得过,大概率会落个“两败俱伤”、梦境崩塌的结果,而索佩亚则可以轻松利用这个“崩塌”骗过肖恩,让肖恩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实则是掉入他构筑的第二层梦境。

这样反复来上几次,到最后肖恩可能再也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永远怀疑自己身处的世界是否真实,俗称精神错乱,又称发癫。

只不过索佩亚不会这么做。

他和肖恩又不是真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些都是对付敌人的手段,单纯找场子用不着。

之所以说小看肖恩,是因为他已经看出了问题所在。

并非像可妮说的那样时间线不对——正相反,时间线一定是对的,因为这个梦本身就是由肖恩内心最深处的记忆构筑,他们也必须坚信这点,否则在梦境这样的唯心世界,你越是怀疑,就离真相越远。

“可如果时间是对的,为什么会有霍尔科都呢?”可妮不理解。

她当时真没骗肖恩,她记忆中的博学者时代不是这样的,也没有霍尔科都和阿罗拉草原。

“因为这是幻觉。”索佩亚意味深长地说道。

梦里的人既然能拥有正常的五感,自然也能出现五感被欺骗的情况。

连他都没能第一时间突破这个幻觉,说明肖恩前世留下的灵魂防御还很牢固。

都过去几百年了,还能骗到他,看来肖恩上辈子的实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不仅是阶位十,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应该与他同一级别。

但很可惜,那已经是过去式了。

不论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始终遵循一条准则——

在上一世阶位差不多的情况下,比的就是这一世的阶位。

而这一世的他,比肖恩强大太多。

这种程度的防御,根本拦不住他。

在索佩亚动手的同时,肖恩也发现,老师终究是老师,比徒弟厉害得不止一丁半点。

他都没看到索佩亚有任何类似于可妮那种双手交握吟唱咒语的动作,仅是信念一动,周围的景色便开始快速变幻。

依然是从霍尔科都到阿罗拉草原,再到市井街巷、乡野村庄,最后定格在医院。

与上一次可妮入梦不同,这次他们是在医院外面。

面对同样的景象,三个人却有着不同的心情和表现。

可妮羞愧地捂住脸,她真的不想再重新经历一遍自己的童年。

明明这次是老师入梦,自己只是被带来学习的,但“肖恩”好像觉得她好欺负,闪过的画面竟然还是她的记忆……这不是欺负人嘛!

肖恩则在沉思。

首先,他没有针对可妮。

其次,他还是觉得这医院很陌生。

再者,不是说和时间线没关系吗?那为什么还要往回拨动?

索佩亚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说道:“破除幻觉的最好方式,就是打破幻觉。”

字面意义上的打破。

不出索佩亚所料,在他这个念头升起时,天空忽然变暗,原本飘散于四处的云朵迅速汇聚起来,挡住阳光,形成一张和肖恩一样,但遮天蔽日的巨大脸庞。

可妮又见到这一幕,慌忙低下头,不敢与天空中的肖恩对视。

索佩亚却恰恰相反。

“找的就是你!”

他仰头直视肖恩,冷笑一声,身形直冲云霄,身后浮现出巨人般的光影轮廓,双手探向肖恩的面庞,竟是想将这云层生生撕碎。

“给我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