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跨刀(第五幕 终)

“曼桢,醒醒吧。”

我揉着惺忪的眼睛,身体冰冷无力,余光里屋子还是全黑的,空气里有些腥臭的味道,恍恍惚惚不真切。肮脏的床,姐姐侧躺在床上面对着我,她额上沾着些脏污痕迹,头发似乎毛得厉害,眼睛看不到,一团黑。头以下身体有些扭曲,像是小时候谁讲起的美女蛇,也像是我的影子,亦或是什么动物的魂。

“什么时候了。”

“快早上了,醒醒吧,要不然,该睡糊涂了。”她的声音像是耳语,恍恍惚惚夹杂着些冷气,“柜子。”

“柜子。”我重复着她得话,“花雕回来了吗,好久不见狐狸了。”

我俩一同仰面朝着同一个方向,困意渐渐变淡,清醒了些,不过仅仅限于身体,意识犹如踏在棉花堆里,一点小火就着的棉花堆。

“埋在哪了?”爸爸大概在西间炕上抽着纸烟,一缕烟丝透过门缝飘进了东屋。

“后山。”是二叔。

“埋深点儿啊,山上野狗多。”声音低沉,怕被什么人听见了似的。

“放心吧,你甭管了,我带着老大老二埋得。”干脆利落。

接着,是一场沉默。

“狐狸说他不回来了,这边的花即使找得到也快要死了。”

“花死了,也该落到归处,是哪里还回到哪里。”

“那天我跟着狐狸出去了,可惜迷了路,总以为出的去了,总不能出去,远远的只看见一艘没有系缆绳的小舟飘来,没有血,没有脚,没有生命。水冰凉凉的,却不刺骨,可恨怎么那样清,我脏了它,他却不能葬了我,鱼像浮尸一样绕着我的身体。狐狸在河对岸看着,看着他们眼里充满怨恨,把我从水里一路拖回院子里。狐狸眼神真亮啊,好像早就知道会这样似的。”

我将自己锁在黑暗中,川旸似乎还在看我,她一直能看得到我。我有些哽咽,喉咙里充满了一团团烟雾,却咳不出来,

夜风听着有些凄凉,在屋檐绕来绕去,却不进来,四周的空气渐渐稀薄下来,烟悄悄涌入。

西屋里沉默良久,两人都不再开口。或许开口了,嘀咕些什么,只是声音悄然地再透不过那扇早已破损的门,烟雾缕缕钻进来,盘旋上升,又在屋顶翻卷着散去。

“曼桢啊。”是二叔,他先是试探着敲了敲门,无人应,胆子逐渐大了起来,敲门声紧了紧,“曼桢,我们给你认错行不?你别这么着啊。”

仍是无人应。“甭管了。吃饭的时候就出来了。”爸爸的声音有些愤怒,矛头似乎指向二叔的软弱。

“你当爹的都不管了?这孩子屋子里头都快臭了!”二叔抱怨着向西屋小声嘀咕。

爸爸没言语,只听见拖鞋撒打着逐渐靠近,一步一步,最终在门口停下。

“王曼桢——”无奈的一声叹息,门被用力推了两下,锁咯咯地颤抖着,烟雾涌进来。

姐姐走远了吧,应该是走远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见她的呼吸了,她一定走远了。

我终于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她对岸走去,她在身后向我挥手,身着一身亮白的新衣,光芒照在我的背上,温暖而坚定。

我用最后的力量将那扇腐朽而沉重的两扇门大方地打开,烟雾直入,烟雾中的父亲,眼神迷茫而哀伤,带着一丝愤怒,那是象征着他最后尊严的愤怒。

我带着释然地微笑,终于在冰冷的地板上沉沉睡去,“我累了,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朦胧中,我记得他们不知为何被什么东西吸引,走向了柜子,打开了柜子,二人同时后退了几步,沉默了,凄凉的沉默,父亲的背影里再也没有了愤怒,梁上的烟雾似乎也停滞在半空中,久久不灭。

在后来,我就醒了,我的记忆里也只剩下了以上的故事。

二叔给我带来了一只狗,说是以后跟我作伴,他长得真凌厉,活泼的很。我后来天天带她在路上疯跑,没有目的的跑,就觉得那样很快乐,笑得咯咯得。跑累了,我们就坐到小河旁歇歇,它舔着河水喝,河水确实又清又亮。大概都是傍晚了,月亮常爱躲在云后,不忍看我们,怕我知道什么呢,我记得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快乐得。河水面上风低低嘀咕着,不时摘下几瓣花,飘在水上,鱼儿在花瓣旁盘绕着,不是形成小小的漩涡,花瓣被拖入水中,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狗喝饱了水,爬到我的腿边,我轻轻抚摸着它的耳朵,“春芽”。

代她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