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3NT……梅花6……科长你还好吧,一开始就把牌叫到十二墩这么高,你没看到你的小伙伴在瞪你吗?
站在萧兰草身后,甘凤池在心里无限循环地吐槽,毫无疑问,萧兰草是他见过的桥牌打得最烂的一位,这要是赌钱的话,他相信萧兰草绝对输得连裤子都要当出去了。
但萧兰草愣是不把打桥牌的机会让给他,理由是——我的气质更像是纨绔子弟,你……丹凤眼掠过甘凤池,他说——你怎么看都是保镖那类的。
纨绔子弟并不是褒义词,先生,你确定要用在自己身上吗?
而且这不是气质像不像的问题,而是他才是名副其实的富三代,为什么要让他降低格调扮演保镖?
甘凤池很不服气,但再怎么不服气,他也不能跟自己的上司对着干,调进冷案科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遇到一次出任务的机会,所以当跟班就当跟班吧。
但甘凤池做梦都没想到萧兰草的牌打得这么烂,烂还不听指挥,庄家起先指示他打梅花10,但最后却在他的眼神压迫下改为指示打黑桃K,看到东西两家忍俊不禁的表情,甘凤池可以想象得出庄家此刻的心境。
那绝对是想把萧兰草按在牌桌上暴揍一顿——假如他不怕事后被控告袭警的话。
当然,眼下这里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此次的任务设定是富家子弟来桥牌俱乐部玩耍,还随行带了保镖,以期待能借机找到线索。
最近,刑侦一科在调查某起弃尸案时,查到这家豪富桥牌俱乐部有问题,刑侦科方面希望深入调查,但由于负责的同事暴露了身份,没暴露的又不会打桥牌,所以刑侦科科长萧燃找上了冷案科,希望得到萧兰草的协助。
萧燃的理由是整个警察局里,只有萧兰草的气质最符合富家子弟,甘凤池在旁边听着,嘴上没说,心里却把萧燃的话翻译了一下——会拜托萧兰草很简单,因为他怎么看都不像是警察啊!
就这样,原本是真正富家子弟的甘凤池反而成了保镖,协助萧兰草伪装混入了俱乐部。
对面传来咳嗽声,甘凤池回过神,看到庄家打出梅花五,下家出梅花十,作为搭档的萧兰草居然出了个方块Q,导致他的下家犹豫了一下,把即将要出的方块J又收了回去。
这一次甘凤池切身体会到了所谓不按常理出牌的真正含义。
他偷眼看看东西两家,一位是气质优雅的中年男士,两鬓略微斑白,体型稍微发福,他并不年轻,但保养得很好,有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人独特的气质。
这人看起来有点面熟。
甘凤池皱眉想了想,想不出以前是不是见过对方——对于数字以外的东西,他都不是很敏感。
男人对面坐着的是个年轻女人,大概不到三十,她不是那种令人惊艳的美女,却看着很舒服,她应该很有内涵,至少甘凤池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女生喜欢打桥牌。
跟萧兰草搭档的是个老先生,带着书卷气,他脾气很好,在萧兰草数次打错牌之后也没发火,慢悠悠地继续出自己的牌。
到了第四墩了,生怕萧兰草又要乱打,甘凤池急忙把手伸进口袋里,默敲手机的数字键,告诉他该出哪张牌。
萧兰草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拿起来看了看,这次总算听话,照甘凤池说的打出了一张红桃J。
甘凤池松了口气,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觉得自己现在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镖。
右下腹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造成的,为了不引起怀疑,他没有每次都提醒,趁着一局打完,他向后退了两步,去看其他牌桌上的战况。
至少看别家打牌比看萧兰草打要舒心得多。
为了互不影响,牌桌之间摆放着屏风,不过这不妨碍甘凤池的观察,没多久他就看乐了,隔壁有个男人打牌的技术跟萧兰草不相上下,他看着那个人出牌都着急,好想像协助萧兰草那样去协助一下他。
最后甘凤池终于看不下去了,肚子疼得有点厉害,他不得不靠着墙暂做休息。
在不算长的时间里,他弄懂了一件事,豪富俱乐部是否跟弃尸案有关他不知道,但他确定这里是装……啊不,是有钱人附庸风雅的地方,不管会不会打,只要有钱就能自由出入。
萧兰草那边打完了十二墩,定约方居然赢得了这一局,他的对家说要去抽根烟,其他三人也暂做休息,萧兰草站起来,走到甘凤池面前。
甘凤池的脸色不太好看,略微弯腰靠在墙上,萧兰草问:“你不舒服?”
是很不舒服,但为了不被瞧不起,他绝对不会承认。
甘凤池抬起头,硬是挤出一张笑脸,说:“没有,就是太无聊。”
“那你发现什么没有?”
“没有。”
“看来保镖派不上用场啊。”
萧兰草叹了口气,那惋惜的口气让甘凤池涌起了久违的揍人冲动,他呵呵了两声,故意说:“唯一的发现就是这里的人牌技都跟你一样的差。”
像是没听出他的揶揄,萧兰草沾沾自喜地说:“天助我也,这样就没人注意到我打得不好了。”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的牌技有多烂啊。
在心里吐着槽,甘凤池问:“那你有什么发现?”
“嗯,东西家是情人。”
“你说那个斯文男跟女人?你确定?”
“确定,恋爱中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而且男人戴着婚戒,证明他结婚了,但女人并不是他老婆。”
听萧兰草这么一说,甘凤池仔细想想,那对配合得很默契,看来不光是牌技好,还是熟人,可……
“可这跟我们调查的案子有关吗?”
“也许有呢。”
萧兰草笑吟吟地说,甘凤池回了他一个白眼——鬼才信他的话。
“甘凤梨。”
萧兰草看看周围,突然往他身边凑了凑,小声问:“带无线通讯器了吗?”
“没那东西,就算有也用不上,我要怎么通知你该打什么牌,这又不是打麻将,可以让你想很久。”
萧兰草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
“我没想到桥牌这么难打……你好像很擅长?”
“至少比……科长要擅长那么一点点。”
“那下一场你来好了。”
“可是身份设定是你是有钱人啊,你让我一个保镖打桥牌,不觉得太奇怪吗?”
“说得也是,只是这东西太动脑子了。”
‘偶尔动动脑子比做那些美容护理要好得多,否则你就只剩下这张脸可以炫耀了。’
“什么?”
“我是说科长你别担心,我会follow你的。”
为了表示诚意,甘凤池特意做出一个灿烂的笑,萧兰草正要说话,牌友们就坐了,他只好转身回去,临走时对甘凤池说:“总之我不要输,你想办法搞定。”
没那个本事你就不要冒充有钱人啊,很多时候外表都是骗人的,内涵更重要。
等萧兰草就坐后,甘凤池瞅了个机会走出房间——不是他不帮萧兰草,而是打桥牌是个技术活,指点一二还行,全程遥控太不现实,所以他还是履行身为警察的职责,尽快完成调查任务吧。
俱乐部里面装潢得很豪华,除了牌室外还有酒吧,经过酒吧时,甘凤池探头看看,里面客人不多,爵士乐在空间轻柔回荡。
再往里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尽头有扇装饰得金碧辉煌的房门,甘凤池看看那扇门,嘟囔道:“居然有人的审美水准跟咱们科长并肩。”
不过通常这种地方就代表着里面有好料,甘凤池正要过去,忽然看到有个人从另一条走廊上穿过来,比他先到了房门前,掏出磁卡放到电子识别器上。
甘凤池还以为可以浑水摸鱼了,他加快脚步跑过去,谁知门没有开,识别器的屏幕上显示出error,男人又试了一次,结果依旧。
“你的卡是不是过期了啊?”
认出他是隔壁桌那个牌技跟萧兰草有得一拼的人,甘凤池主动打招呼,男人看到他,先是一愣,接着迅速将磁卡放进了口袋,若无其事地说:“大概吧。”
直觉告诉甘凤池这个人不对劲,正想找个借口跟他索要磁卡,肚子突然又疼起来,他嘶了口气,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男人观察着他的动作,问:“你不舒服?”
“没事,老毛病了。”
脚步声响起,一位工作人员走过来,对他们说:“不好意思,这里是贵宾室,只有黑卡会员才能进,还请两位先生去其他地方休息。”
先前那个男人道谢离开了,甘凤池却不想放弃,问工作人员。
“那我要加入VIP会员,多少钱?”
“根据我们俱乐部的规定,普通会员需在籍一年以上,才能申请VIP,如果您的级别到了,随时欢迎申请。”
这么严格啊,看来浑水摸鱼有点困难。
甘凤池又看看那扇门,说:“好,那我回头申请试试。”
他离开贵宾室,没有马上回去,而是折去相反的方向,对面是休息室,他转了一圈,没发现情况,转头看看贵宾室那边,心想看来要深入调查,还得想办法进去才行啊。
甘凤池转过走廊,准备回牌室,半路肚子又疼起来,这次疼痛来得特别突然,还伴随着作呕感,看到眼前的洗手间,他急忙冲进去,趴在了洗手台上。
他干呕了一会儿,反而感觉更难受了,疼痛突如其来般的,小腹里像是刀搅一样,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不得不捂着肚子蹲到了地上。
便器那边传来冲水声,随后有人走过来,甘凤池挣扎着想站起身,眼前却一阵眩晕,使不上力气,差点摔倒。
那人扶住了他,看看他的脸色,问:“肚子疼?”
“没事,老毛病了,哎呦!”
甘凤池的话还没说完,冷不防腹部作痛的部位被按住,他疼得一个激灵,要不是没力气,拳头已经朝对方挥过去了。
男人搭住他的脉搏,又继续在他的腹部连按几下,问:“是这里吗?痛多久了?绞痛还是放射性疼痛?”
在他粗暴的按动下,甘凤池额上的冷汗更多了,意识开始涣散,想说不要再按了,再按下去一定会死的,张张嘴,先吐出来的话却是——
“你上完厕所洗手了吗?”
之后的时间里,甘凤池耳边一直传来杂乱的声音,恍惚中他被抬了起来,再之后是救护车的鸣笛声,他的意识就在各种响声的交织中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各项功能重新启动,甘凤池嗅嗅鼻子,闻到了自己最讨厌的气味,他吓得一抖,睁开了眼睛。
阳光有些刺眼,甘凤池微微眯起眼睛,等视力逐渐适应了光亮,他看到了医院里刷得近似惨白的墙壁,还有站在对面的女人,不由得一阵头大。
“到底是谁通知她的……”
嘟囔声被成功地掩埋在了惊喜声中,看到他醒来,女人几步跑过来,叫道:“三儿,你醒了,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啊,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顾自己,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
甘凤池的头开始作痛,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痛,他无奈地说:“没事的,妈,我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说到你哥哥,他们可比你懂事多了,刚才一直在这陪我,要不是公司太忙,他们会一直陪着的。”
“是是是,他们可孝顺了。”
甘凤池暗中松了口气,谢天谢地,两个哥哥都走了,否则光是想想被三个人轮番数落,那他宁可不要醒来。
甘凤池把头转向另一边,下一秒他就被突然凑近的脸吓得跳了起来,萧兰草往后退了退,问:“你还好吧?”
“你觉得我好吗?”
被他这么一吓,甘凤池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重新躺下,苦笑道。
“幸好你昏倒时你的上司在那里,把你送到医院来,又及时联络到我,否则我都不知道你这小兔崽子出了这么多事。”
难怪母亲会这么快来医院,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
甘凤池怒瞪萧兰草,萧兰草像是没看到,微笑对甘母说:“其实我当时也是手忙脚乱的,毕竟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出任务时因为阑尾炎发作进医院,幸好有位外科医生帮忙。”
“是啊是啊,萧科长,你是不知道,我们家三儿命很大的,他小时候……”
甘凤池的头越来也疼了,想到再不阻止的话,母亲会滔滔不绝说上几个小时,他抢先问萧兰草。
“俱乐部那边怎么样?有查到什么吗?”
“还能怎样?你出状况了,任务只好临时中断,剩下的事让刑侦科那边自己处理。”
“那不行,既然我们接了任务,就得完成,我查到了一点情况,我马上出院。”
甘凤池坐起来就要下床,被母亲按住,说:“不行,工作的事我不管,你有病就得先治病,留下来割了阑尾再走!”
“不要!”
“不要也得要!”
他们母子俩一个要下床,一个按着不肯放,正折腾着,后面传来凉凉的说话声。
“要不要做手术,是我说了算。”
声音有点熟,甘凤池转头一看,却是在俱乐部用磁卡开门的那个男人,也是他在洗手间乱按自己的腹部,导致他晕厥的,再看他一身白大褂,甘凤池反应过来了——原来这家伙是大夫。
男人带着无框眼镜,气质文雅冷清,不太容易接近,但也不令人讨厌,再看他的胸牌,上面写着徐离晟,他堆起笑脸,说:“徐大夫……”
“徐离,这是复姓。”
“徐离大夫……”
“你是慢性阑尾炎,情况比较严重,想要根治,只能开刀,院里已经安排好了下午动手术,过会儿护士会过来帮你做手术前的准备。”
不给甘凤池说话的机会,徐离晟交代完后,转身就走,甘凤池急得大叫:“我不要做手术!”
徐离晟转过头,奇怪地问:“为什么?”
“总之……不做。”
“这只是个小手术,三天就能出院了。”
“万一……万一失败了呢?”
徐离晟托托眼镜,笑了,甘凤池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说:“任何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有什么好笑?”
“这个可能在我这里不存在,因为我不会失败。”
徐离晟说完,走出两步,又转头追加道:“还有,手术前我会记得洗手的。”
他离开后,甘母碰碰还在那发傻的儿子,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徐离医生是外科第一刀,平时这种小手术他都不做的,是你爷爷特意去跟院长说,院长才请他来为你做手术。”
第一主刀也是人,是人就有可能失败啊!
甘凤池想反驳,一抬头,看到萧兰草还靠在对面墙上,笑眯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堆起笑脸对上司说:“科长,我要跟我妈说点事,你能不能……”
“那我回局里了,你们慢聊。”
萧兰草出去了,听到脚步声走远,甘凤池做出严肃的表情,正要对母亲重申自己的立场,甘母抢先发话。
“儿子,你没跟我说你上司这么年轻。”
“……”这很重要吗?
“不仅年轻,还那么帅,还很绅士。”
绅士?妈你确定你说的是那个狐狸科长?
“他有对象没?喜欢哪种类型的?妈很中意他,你觉得把你表姐介绍给他怎么样?”
甘凤池傻愣愣地看着他母亲,心想——介绍给表姐?那成了的话,萧兰草岂不就是他的表姐夫了吗?八小时以内面对面也罢了,八小时以外还要碰头,那简直比恐怖片还要恐怖。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急忙拦住母亲,正色说:“他没有女朋友,因为……他不喜欢女人!”
“怎么会?他看起来很正常啊。”
“这种事外表是看不出来的,所以妈千万不能把表姐往火坑里推啊。”
“也是,那……这样的话,你跟萧科长搭档,岂不是很危险?”
“危险?”
甘凤池愣了一下,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忙说:“不不不,我非常喜欢女人,所以妈你绝对不用担心,而且他也打不过我。”
“也是,我觉得就算打得过他也看不上你。”
甘凤池不说话了,看着母亲,他很想认真问一句——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您是我亲妈吗?
“那我先去签同意书,你好好休息,别担心,睡一觉手术就结束了。”
甘母又安慰了儿子几句,离开了,她前脚刚走,甘凤池后脚就跳下病床,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看,走廊上没人,他趁机跑出去,一路跑到楼梯口。
绝对不做手术,死都不做手术!
甘凤池顺着楼梯来到医院的后门,出了后门就是停车场,只要离开了医院,就没人能逼他做手术了——掏出刚才从母亲皮包里偷拿的车钥匙,他洋洋得意地想。
自动门打开了,甘凤池刚迈步走出去,冷不丁门旁传来说话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我是你,就一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甘凤池没防备,吓得蹦起来,转头一看,却不是萧兰草又是谁!
“你不是回警局了吗?”
“半路又回来了,因为有件事我没弄明白。”
“俱乐部的事吗?我跟你说,我发现俱乐部贵宾室有问题,那个徐离医生也有问题,他的贵宾卡刷不开门,还装作没事人似的。”
“喔……”
“如果他是犯罪分子的话,他很有可能把我暗杀在手术台上!”
“那么,你是了解了多少秘密,才能让他铤而走险在手术中干掉你?”
甘凤池语塞了,仔细想想,好像一个都没有。
“也许你需要这个。”
萧兰草把手伸过来,甘凤池一看,萧兰草手里放了把葡萄干,说:“甜食可以缓和紧张的情绪,吃了它,你会感觉好一些。”
“真的?”
萧兰草认真地点了点头,甘凤池拿了几颗塞进嘴里,口感居然还不错,他嚼着葡萄干,问:“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最近用脑过度,需要吃甜食来缓解一下,我特意让人从新疆带来的,一级品。”
最近你有做事吗?你做的最多的事好像是跑美容院吧?
甘凤池正要吐槽,萧兰草先说:“吃了甜食后,你就可以放心了,要说割个阑尾也能死人,这个难度系数还挺高的。”
“当然会死人,我小学同学就是割阑尾死掉的!”
吼完后,甘凤池发现自己说溜了嘴,萧兰草看着他,脸上露出洞察一切的笑。
“喔,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啊,看到有人割阑尾死亡,你有恐惧症了,才会宁可肚子疼也不做手术。”
“没有,我、我只是想尽快把任务完成而已。”
“这个借口说的极度的没诚意,不过我愿意听听你同学的事。”
你想听我就要说啊,我现在极度的不想讨论死亡的话题。
甘凤池的眼神往停车场那边瞟瞟,有萧兰草在,他别想跑路了,可是回去又不甘心,犹豫过后只好选择了妥协。
他往墙上一靠,说:“我小学四年级时,有个好朋友姓窦,我们都叫他豆芽菜,他长得很壮很有力气,同学欺负我,他都会帮我,我们很要好,暑假前某一天他突然肚子疼,被送去了医院,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是我们刚去埋完时光胶囊的事,后来老师说是阑尾炎,做个小手术就好了,假期后他就会回来。”
“原来你小时候是需要别人保护的啊。”
“我说,你听故事抓重点好吗?”
“喔,重点就是他以后都没有再回来吗?”
“是的,老师说他病好后转校了,我真的相信了,直到上初中,有一次偶然听同学聊起来,才知道他手术没多久就死了,听说是医疗事故,还有个护士因此自杀了,从医院天台上跳了下去。”
“是哪家医院?”
“不知道。”
“护士为什么自杀?”
“不知道,那时我还小,听到这件事后很受打击,不敢多问,时间久了,事情也就很自然地被封印起来了。”
“后来你也没查?”
“没有,查这个有用吗?人都死了,再去查只会让自己更难过。”
说起往事,甘凤池有些伤感,低声道:“我现在连他的长相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很高很壮,喜欢唱歌……”
萧兰草往口中丢着葡萄干,点头道:“你在说胖虎吗?”
甘凤池被自己的口水成功地呛到了,气急败坏地说:“没那么胖,科长,你能不能不要在我伤感的时候破坏气氛?”
提醒被忽略了,萧兰草掐着下巴沉思道:“小学四年级的经历,那应该是十六、七前的事了,好朋友因为同样的病过世,你感到恐惧也是可以理解的。”
并没有……好吧,是有一点,但……
“甘凤梨!”
萧兰草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目光看过来,说:“以前的事不管怎样,都不能成为逃避的理由,不过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不会让自己的搭档出事。”
“科长……”
甘凤池听得都快热泪盈眶了,这一次他决定相信上司,不逃避,勇敢接受手术!
萧兰草将剩下的葡萄干放到甘凤池手中,又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推进医院大门。
就在甘凤池心潮澎湃充满感激的时候,大门关上了,萧兰草站在外面,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慢悠悠地说:“就当是割包皮了,回头见。”
一瞬间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把甘凤池浇了个透心凉,透过玻璃门,他气愤地看着萧兰草,真想把葡萄干丢回去。
你家割包皮需要开腹啊?需要事前做这个那个的检查啊?而且还要剃毛的好吧!
对他来说,那可是生死攸关的大手术,科长,你安慰人的时候能走点心吗!
搭档的满腔悲愤完全没有传达到萧兰草那里,他驾车回到警察局,进了电梯,伸手去按冷案科的楼层键,临时又改变主意,按了冷案科的楼上那层。
那一层只有一个科室,就是档案科,那是个比冷案科更冷僻的地方,除非要查旧档案,否则没人会特意去那里。
电梯往上升的时候,萧兰草用手机搜索了甘凤池说的那起医疗事故,但年代久远了,网上查不到特别详细的报道。
来到档案科,里面很静,只有一个女生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文件。
她长得很瘦,留着齐眉的刘海,长发护理得很好,又黑又直,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发现萧兰草的注视,她的脸红了,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这气质还蛮适合在这里工作的,想想刑侦科的那些女警,除了裴晶晶外,个个都是男人婆,萧兰草看了下她的胸牌——林紫言。
这女孩挺好的,至少可以跟她交流下护发心得。
“萧科长,您想找什么?”
林紫言问道,说话声跟她的气质很配,轻轻柔柔的,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微笑时嘴边露出两个小酒窝,萧兰草有点好奇她怎么会当警察,政府机关普通文职应该更适合她。
“你认识我?”
“是的,吃饭的时候大家常提到你。”
竖着耳朵听,萧兰草总算听到她说什么了,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被警花们经常挂在嘴边上的。
“我想查一个旧档……十六、七年前的夏天,某家医院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有位十岁的窦姓男童死亡,后来负责他的护士在工作的地方跳楼自杀……”
萧兰草转述着甘凤池的话,见林紫言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他也觉得好笑——做事应该脚踏实地,他还是进去慢慢翻档案吧。
“没事了,我自己查。”
他抬步往里走,林紫言叫住了他,说:“E18,203号。”
萧兰草转头看过来,林紫言有些紧张,站起来,小声说:“二零零零年七月,一家叫立康的私人医院发生过意外死亡事件,事后经过侦查,确定死者是自杀,她是医院的护士……萧科长你应该是说这个案子吧?”
萧兰草没说话,照林紫言提示的走到E排18列,从第二行柜子里取出档案,翻开一看,果然正是这份。
死者叫徐远秋,是立康医院外科护士,自杀时刚过二十八岁生日,备注栏里标注她的自杀是医疗事故纠纷导致的,萧兰草浏览了一遍,拿着档案转回来,说:“我想借看一下这份档案。”
“可以的,在这里做一下记录就好。”
林紫言把平板跟触控笔递给他,萧兰草照着里面的格式填写好,随口说:“这里这么先进了,以前都是手写的。”
“嗯,系统管理更新很久了,不过……”
萧兰草抬眼看她,林紫言的声音又低了两阶,说:“我也喜欢用笔写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哪个案子?”
“这里工作不多,我没事做,就每天看,就……记住了。”
“你的记忆力不错。”
“还好,我只会直线记忆,数理化就学得很差。”
“那个用不着,反正有人精通。”
“嗯?”
林紫言没听懂,奇怪地看他,萧兰草将平板还给她,拿起档案离开。
走出两步他又停下来,转过头微笑问:“有没有兴趣换工作?我知道有一个更适合你的地方。”
“甘凤梨,甘凤梨,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生病?生病还不马上好起来,有人抢了我的男神你知不知道,你赶紧帮我抢回来!”
衣领被揪住前后摇动,甘凤池的脑袋有点晕,要不是手术两天前就结束了,他一定会认为这是麻醉剂太强烈了。
手术很成功,甘凤池担心的那些事一概没发生,徐离晟根本没开腹腔,而是用腹腔镜做的手术,再加上甘凤池原本身体就壮实,所以不到两天,他就基本恢复正常了,原本预定要住五天院,改成了三天出院。
同事们听说了他住院的消息,组团来看他,今天是刑侦科的几位同事,甘凤池是在帮他们调查问题时出的事,所以萧燃让属下买了果篮送过来。
被刑侦科的科长重视,甘凤池受宠若惊,突然发现做完手术一身轻的感觉还是很美好的,除了裴晶晶拿他撒气外。
还好冯震及时出面,把裴晶晶拉开了,让甘凤池避免了被晃晕的危机,他揉着喉咙咳嗽着问:“你这是来看望我?还是来谋杀我啊?”
“对不起,凤梨仔,男神被抢了,我不开心嘛。”
“不开心也不能拿我撒气啊,你去找我们科长去。”
“她要是敢去,就不会在这里抱怨了。”
冯震的话引来裴晶晶的怒瞪,叉着腰说:“你说我哪里不好?男神让我做什么,我哪次没有尽力配合?为什么他拉新人进组,却不找我,而是找别人?”
甘凤池看向冯震,冯震解释说:“萧科不知抽什么风,突然把档案科的人拉去了他那里,局长也抽风,居然答应了,把档案科科长气得不行了,见人就说自己好不容易培养的人才被抢走了。”
“冷案科不缺人吧,为什么他要跟人家抢人?”
“因为你生病了啊,男神需要有人跟他搭档嘛。”
他又不是病个三年五载的,需要这么急着找人吗?
甘凤池觉得事情不简单,冯震也摸着下巴说:“这件事挺奇妙的,据我所知,萧科从来不会主动拉人。”
“肯定是觉得她长得漂亮,哼!”
房间里的两位男士对望一眼,同时说:“没你漂亮,绝对没你漂亮!”
“真的?”
“真的,真的,再说你的男神不调你过去也是有原因的,如果你去了冷案科,那刑侦科有什么事,就没人帮他了。”
甘凤池拼命转动他的大脑寻找说辞,“成功的男人身边都要有个得力的助手,你是做对他有用的人呢?还是做他的小跟班,被他呼来喝去,就像我这样。”
裴晶晶想了想,觉得也对,说:“当然是做有用的人才能体现出自己的存在价值。”
“所以啊,你有什么好气的?”
“可是……”
“被你掐得嗓子疼,晶晶,你去帮我倒杯水好吗?”
把裴晶晶哄走了,甘凤池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叹气,“为什么要让我一个病号来做这种事?”
“因为如果你不生病住院,萧科就不会找新人了。”
甘凤池狐疑地看向冯震。
“真的是我的原因?”
“难说,你也知道萧科那个人做事有多随性,很难让人猜到他真正的想法。”
说到这里,冯震看看甘凤池,又道:“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件事对你有利。”
“对我有利?”
“你知道所谓的冷案,就是大家都查不出来,或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的旧案子,时间拖得越长,案子就越难侦破,最后不得不束之高阁,要调查这类案子,就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到最后还不一定可以破案,所以大家都不想过去,因为很可能是忙活一顿,却没有实际成绩。”
也就是说,同样是查案,刑侦科比冷案科更容易出成绩,甘凤池想冯震大概是误会他想进刑侦科的目的了,他其实对升职本身并没有太大的欲望,他就是觉得在刑侦科做事,凡事都在一线上跑很帅气。
“所以去冷案科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问题?”
“是啊,看你就知道了。”
“那萧兰草呢?”
冯震耸耸肩。
“这大概只有我们科长才知道了,不过我听到过一些小道消息……”
“是什么?说来听听。”
冯震皱起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甘凤池急了,说:“有什么爆料赶紧说,回头我请你吃饭。”
“也不是什么大新闻,就是萧科在刑侦科的时候因为急于查案,导致有人遇害,最后案子也成了悬案,他在刑侦科呆不下去了,才会申请去冷案科……其实就是这么一说,没根据的,你千万不要出去乱说,要是被那些警花知道,我们会成公敌的。”
“喔……”
这样说来,冷案科里的成员,萧兰草、魏正义、还有老白,似乎都不太正常。
听着冯震的讲述,再联想自己去了冷案科后经历的总总,甘凤池越发对萧兰草感起兴趣来,问:“那俱乐部那件事怎么样了?”
“暂时没有新进展,刚好司徒找到其他线索了,科长让我们先去追别的线,那边暂且搁置。”
甘凤池还要再问,冯震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看,说了声科长找就跑了出去,裴晶晶买了矿泉水回来,还没进屋就被他拽走了,刚好徐离晟进来查房,甘凤池只好又老老实实躺回到床上。
“看你气色,恢复得不错。”
“那是,我可是无敌小霸王。”
甘凤池照医生说的乖乖躺平让他检查,徐离晟很快就检查完了,说:“出院后也要小心,三个月之内不要做剧烈运动。”
“我是警察,三个月不让我活动,还不如……哎呦!”
话没说完,腹部被徐离晟按到,甘凤池不由自主地躬起腰,捂着肚子气愤地看他,要不是这人是他的主治医生,他真想一拳头挥过去。
被怒瞪,徐离晟无动于衷,说:“这是作为医生的忠告,剩下的就自己掂量吧。”
他收起听诊器,转身要离开,甘凤池叫住了他,问:“你为什么要去那家桥牌俱乐部?”
徐离晟奇怪地看过来,甘凤池说:“你的牌技跟我家科长一样烂,你不是去打牌的,而是另有目的对不对?”
“最近流行打桥牌,我附庸风雅不行吗?”
“还附庸风雅地弄张假会员卡,企图混进贵宾室吗?”
“那卡只是过期了,不是假的。”
“我不喜欢撒谎,尤其是低智商的谎言。”
徐离晟皱起了眉。
甘凤池又说:“也许做手术你很厉害,但调查事情不适合你,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问题,希望跟警方……也就是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徐离晟都走到门口了,听到这句话,他停下脚步,就在甘凤池以为他会说的时候,他的回复是——
“你想多了,我只是去打牌,而且……”稍作停顿后,他追加道:“就算有事,我也不会跟害怕割盲肠的人说。”
“……”
磨着牙看着徐离晟走出去,甘凤池发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这世上居然有人跟萧兰草一样讨厌。
“我一定会查清真相的!”
他抱住枕头,在心里大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