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敷了有二十分钟了吧?”
医生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钟表,又说:“差不多够了,通知家长了吗,赶紧先去拍个片吧,再晚点仪器室该下班了。”
谢怀瑾放下冰袋,回道:“我爸妈就在医院工作,我直接打车去好了。”
“那行,你赶紧去吧。”医生将刚刚签好字的病假声明条递给谢怀瑾,补充道:“假条儿给你写好了,记得跟班主任说。
“谢谢医生。”谢怀瑾道完谢,穿好鞋,在方意真的搀扶下试着走了两步。
“怎么样?”方意真关切地问,手里还拎着医生刚开的那些药。
“好一些。”
方意真终于放下心来,扬着笑脸对医生道谢:“谢谢医生,辛苦了。”
医生心领神会地笑笑,说:“我不辛苦,活儿都不是我干的。”
方意真有些不好意思,谢怀瑾却接了话:“医生辛苦,你也辛苦了,谢谢。”
“不用,不用跟我说谢,你是跟我们班比赛才受的伤,我作为九班的一份子怎么着也要管的,更何况,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谢怀瑾心里开心,嘴角也止不住上扬。
从医务室出来这一趟确实走的稍微快一些,方意真也不用再架着谢怀瑾的半个身子,只需扶着胳膊给他一些借力就行。
快到一班门口,方意真心里忽然紧张起来,想着要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吴妈吴老师,她有些发怵。
“那个,你班主任是吴老师对吧?”
“对,怎么了?”
她犹豫地说:“要不,要不你自己去?”
“嗯?”谢怀瑾先是疑惑,转而笑道:“你怕吴老师?”
“也不是怕,就是,就是……”方意真纠结了半天,最后放弃道:“好吧就是怕。”
谢怀瑾解释说:“吴老师其实人很亲切的,只是教学有些严厉,你放轻松。”
方意真挤出一张勉强的笑脸,“你是年级第一,哪个老师对你不亲切……”
“好吧,不勉强你,我自己去。”
谢怀瑾单脚蹦了两步到墙边,然后扶着墙往一班那边走。吴妈的办公室也是在这栋U型建筑的拐弯处,也就是说,要到达办公室的话,谢怀瑾需要单脚蹦两个班的距离。
方意真有些不忍心,咬咬牙上前去拉住他。
“你别蹦了,一会儿摔了算谁的。”
谢怀瑾扶着墙,看着方意真撇撇嘴,一脸很委屈的样子。
“行,我去。”方意真伸出手,“假条儿给我,我去说。”
谢怀瑾得逞地笑笑,然后将医生给他的病假声明条放到女孩手心。方意真收好声明条,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吴妈办公室跑去。
说完前因后果倒不费时间,吴妈听到谢怀瑾受伤,连声明条都没看,便急切地问:“他人呢,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外头。”
吴妈立马站起来,让方意真带路。
等到吴妈在教学楼拐角处看到扶着墙休息的谢怀瑾时,悬着的心才定了下来,她快步走上前去,问:“谢怀瑾,你怎么样了?还疼不疼了?”
“还行。”
“那我送你去医院吧,后面我也没课了,这一会儿耽误不了什么。”
“不用了。”谢怀瑾立马拒绝,“吴老师,您是班主任,不好轻易离开的,我现在好多了,自己打个车过去就行。”
吴老师思忖两秒,说:“也行,我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到医院楼下接你。”
“好,谢谢老师。”
“那你怎么走到校门口,单脚蹦过去不成?”
“也不是不行。”
方意真这时候插嘴:“我扶他过去,吴老师放心吧。”
“你是,九班的?”吴老师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人,打量的眼神里有三分犀利。
“对,九班,方意真。”
吴老师见她老实,便直接开口责怪:“你们班的篮球队员也太冲动了,回头我要好好跟你们唐老师说道说道,要是给我们年级第一撞出点什么毛病来,我非得去校长跟前评评理。”
“咳咳,吴老师……”谢怀瑾咳了两声,吴老师这才收了火。
“行吧,方意真是吧,那你给他搀到校门口打个车,我先打电话了。”
方意真点点头,搀上谢怀瑾的胳膊就往校门口的方向走。
平日里,老唐对她也算偏心了,有时候犯点小错,比如上课走神、忘带作业什么的,老唐都不曾说过她什么,但出了九班,在重点班老师的眼里,自己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普通学生。一种很新鲜的感受在方意真心里盘旋。
校门口打车不太容易,尤其是这个时间点,方意真只好自己走到这条路的尽头拐弯处去招出租车,就是军训那时候偶遇贺子榆的网吧门口附近。
网吧老板倒是记性好,看着方意真眼熟就出来打招呼。
“诶,小姑娘,还没放学吧,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方意真回头,看见老板端着泡面,一边吃一边问。
“我同学扭了脚,要去医院。”
老板笑了,说:“你怎么老处理这种事啊,不会还是上次那个小伙子吧?”
“不是,”方意真正欲解释又将话咽了回去,“说来话长,反正就是篮球赛受伤了,我要打车送他去医院。”
“这会儿车可不好打,你且等呢。”
方意真听到他这么说,心里又担忧起来,万一谢怀瑾的脚伤着骨头了怎么办,那可就严重了,还是得尽快去医院才行。
老板三下五除二将泡面吃了个干净,然后说:“要不,我送你们吧,他人呢?”
方意真有些诧异,反问他:“老板,你不用看店吗?”
“不用,有人看着。昨晚我值的夜班,刚睡起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方意真看了看路上零星的车辆,纠结了下。这条路在学校附近,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因此若不是上下学的高峰期,车辆总是少的,就这样等下去恐怕到医院的时候就赶不上拍片了。
“那,谢谢老板了,他就在校门口等着。”
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按照出租车的收费标准付给您费用吧。”
老板指了指停在路边的车,笑道:“不用不用,先上车。”
“您是生意人,怎么好意思让您白出力,我们也不好占您便宜。”
“非要给就给吧,看着给就行了,我原本也是想自己去活动活动的,带上你们就是顺便的事。”老板将车解了锁,又回头招呼她,“上车吧。”
接上谢怀瑾后,车子直奔中心医院去,这一路幸运得很,全是绿灯。
“我就不等你们了,医院门口好打车,你们自己注意安全。”网吧老板将二人送到之后,便开着车走了。
两个人一起道了谢,刚准备往医院正门去,就碰见谢怀瑾的父亲快步从里头跑出来。
“是你啊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谢医生比上次看起来要亲切些。
“谢叔叔好。”
“谢谢你送小瑾过来,辛苦你跑一趟。”
“叔叔客气了,都是同学,应该的。”
谢医生笑了笑,随即扶上谢怀瑾另一边空着的胳膊,说:“我跟你刘叔叔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一楼拍个CT,先看看骨头有没有事。”
谢怀瑾被他俩一人架着一条胳膊,反倒有些尴尬不适,最后他挣开父亲的手,说:“爸,你忙去吧,我们自己过去就行了。”
“没事,我这会儿不忙。”
谢怀瑾扭头,很是无奈地看向谢医生,抿着嘴欲言又止。
谢医生顿时领会,便改口道:“哦对了,想起来还有个病人要去看看,那你们自己过去吧,那边拐弯就到了,刘叔叔你认识的。”
“好。”谢怀瑾应下
谢医生假装走开了两步,边走边回头,心里笑儿子心思全挂在脸上,一点都藏不住。
方意真扶着谢怀瑾一步步往那边挪,刚走到拍片室门口,便看见那个刘叔叔迎了出来。
“小瑾,怎么搞这么严重啊?”
“刘叔叔,”谢怀瑾笑着回应,“我在学校医务室冰敷过了,能好点。”
“进来吧,这会儿人也不多,直接拍了,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方意真等在门外,心里感触颇多。
母亲年轻时就有肾结石了,后面慢慢发展为慢性肾炎,早已是医院的常客,但每每去医院总是排不完的队,检查要排队,交钱要排队,拿着结果再去复诊的时候还要排队。
病人本就因身体不好而心绪不佳,在医院这样的氛围里焦急又漫长地等待更是种精神上的折磨,因此除了承担跑上跑下这部分工作,方意真还要时刻关注着母亲的情绪。
长此以往,每回去医院,方意真都紧张。
父亲呢?
方意真忽然想起这个人,为什么每每觉得很累很辛苦的时候,父亲总是不在。自从他们回了淮州,父亲和母亲在奶奶的撮合下终于复了婚,方意真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完整的家。她一直被灌输的是,只要和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那么就是完整的家。这话是奶奶和母亲常说的,不知道是母亲被奶奶洗了脑,还是母亲用来自我洗脑的话。
可父亲从未真正担心过母亲的身体,就连敷衍的问候也少得可怜。
方意真记得自己刚上初中的时候,母亲看上去比在南州那一年要开心许多,不仅是因为和父亲复了婚,也是因为南州那场官司结束后,父亲从小姑的遗产里分到了一笔钱。父亲得了钱心情好,就会对母亲好一些,母亲自然也就开心多一点。她能感受到母亲的心情变化,因此慢慢接受了这个家。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得了钱的方国成并没有去做任何工作,反而成天混迹麻将馆,后面为了寻求刺激又赌上了,那笔钱很快就被他输光,不过耀武扬威了几个月就被打回原形。没了钱后,方国成很快便受不了窝在淮州这样的小地方,他想要赚大钱,想要人前显贵,于是他又跑去了南州,偶尔才回家来一趟。
后面的这两年,方国成基本每年在家就待上短短一两周的时间,但就这么点时间内,总能被他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方意真见过母亲歇斯底里的哭,见过父亲忽然的暴走,抄起凳子就要打人,从两人争吵的话语里,她从未感受到他们彼此之间存在任何感情。
她从内心深处惧怕这个男人。
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谢怀瑾也从里头出来了,他观察到方意真神色不佳,便问:“你还好吗?是不是累了?”
见他出来,方意真扯了扯嘴角,回道:“还行。”
谢怀瑾感到有些内疚,她陪着跑了一下午,估计是累着了。
“你脸色这么不好,肯定累坏了,我带你去我爸办公室休息一会儿吧。”
“不,不用了。”方意真连忙摆手。
谢怀瑾见她不愿意,想了想,又问:“你……讨厌我爸吗?”
“嗯?怎么这么问?”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就觉得他严肃……现在休息也不想过去,我以为……”
“没有,真的没有。”方意真轻叹了口气,“我就是累了,想自己待会儿。”
“那我陪你,我们去大厅的椅子上歇会儿吧。”
方意真点头应下。
坐下后,谢怀瑾一直在观察方意真的脸色,想着说点什么逗她开心,不料对方却先开了口:
“你之前说,你爸妈都在医院工作?”
“对。”
“所以你爸妈都是医生吗?”
“不,我爸是心外科的医生,我妈是护士长。”谢怀瑾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爸妈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外面人只知道医生辛苦,其实护士更加,所以他俩都很忙,就没什么时间陪我。”
“噢,这样……”
方意真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心里却想,因为工作而忙碌也未尝是坏事,如果方国成能忙些正事,家里早太平了。
谢怀瑾转而笑道:“你家里管得那么严,叔叔阿姨肯定是看宝贝似的看着你吧。”
宝贝?
方意真琢磨着,至少在母亲心里,她还是挺重要的吧。
谢怀瑾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因为家里管的严而心里不畅快,便紧接着宽慰她说:“放宽心,叔叔阿姨对你严厉些也是担心你,毕竟你是女孩子嘛,不能像男孩一样散养的。”
方意真勉强扯出张笑脸来。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刘医生说谢怀瑾的骨头没事,是脚踝附近的软组织挫伤,给他念了几个止疼药和活血化瘀药的名字,说是常见药,让他俩去外头药店买。
“谢谢刘叔,麻烦你了。”
“小事情,24小时之内还是可以继续冰敷的,这几天都少走路,好好躺两天。”
“我记下了。”
医院门口好几个药店,方意真陪谢怀瑾买了药,问他作何打算。
“你现在回家去歇着吗?”
“嗯,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好,那这周你都得请假了吧?”
“应该是。”
“那你落下的课怎么办?”
“小问题,我自学就行。”
方意真嘴角微微抽动,然后眼神幽幽道:“嗯,不愧是你。”
谢怀瑾又紧接着说:“当然了,要是有人愿意记些笔记让我看看,会更好……”
方意真撅着嘴,回道:“也许有吧。”
“总有人美心善的。”谢怀瑾期待地看着她。
方意真偏过头去,故意不接话。
谢怀瑾掏出自己的小灵通手机,看了下时间,问她:“你是直接回家,还是再回学校一趟?”
“几点了?”
“快六点了。”
“六点了,这么快!”方意真有些急了,“我不能送你回家了,我得赶紧回学校收拾书包。”
“没事,我家离这近,我自己打个车很快就到了。倒是你,现在是晚高峰了,路上堵而且车也不好打。要不你直接回家吧?书包在学校也不会丢的。”
“不行,回家没带书包,光理由就够我编了,我妈有可能还会给班主任打电话问我最近的情况,我必须回去拿。”方意真光想到母亲的眼神就觉得头疼,今天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费尽心思去编些什么。
谢怀瑾听着她这话,隐隐觉得不对劲,不过眼下谢怀瑾也没过多琢磨,只想先替她解了这燃眉之急。
“你别急,这会儿到晚饭时间了,我让我爸送你,他开车技术很好的,肯定让你按时到家。”
“太麻烦了吧……”
“一点都不麻烦,真的。”谢怀瑾急着说,“你别拒绝我。”
方意真看了看逐渐变暗的天光,决定听从谢怀瑾的安排。
谢医生动作很快,接到谢怀瑾的电话后,没几分钟他便将车从车库开出来了,然后吆喝两个孩子上车。
“麻烦叔叔了。”方意真坐在后座,有些拘谨。
“别说麻烦,叔叔很该谢谢你,又是带小瑾去医务室,又是陪他来医院。再说了,这点小事情不麻烦的。”
方意真腼腆地笑了笑。
谢怀瑾坐在旁边陪着,心里莫名的高兴。
谢医生又问:“小同学,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方意真。”
“意真?是哪两个字呢?”
“情真意切的意真。”
“方意真,我记住了。”
谢医生的车技确实不错,一路加速抄近道,用最短的时间到了一中门口。谢怀瑾父子在车里等着,方意真一个人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九班的教室已经空了,方意真跑到自己课桌前,喘了几口气后便麻利地开始收拾书包。
也不知道今天都布置了什么作业,看来回去得登QQ账号问问刘枫。一想到自己今天连翘三节课她就头疼,什么时候能像谢怀瑾那样风轻云淡就好了。
刚收拾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去哪里了?”
方意真回头,看见贺子榆那张神鬼不敬的脸,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你干嘛,神不知鬼不觉的,你走路没声啊!”
“我一直在后门站着,是你没看见我。”
方意真拍拍心口,缓了两秒,说:“大家都走了,你怎么还在这?”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原本没什么不能说的,但方意真听着他语气里质问的意思,脾气也忽然上来了,半个字也不想多说,拎着书包就要走人。
贺子榆伸手拦住,也不说话,脸色阴暗得吓人。
方意真索性将书包放下,反问他:“我陪谢怀瑾去医务室啊,你在篮球场没看见吗?”
“我去过医务室,医生说你们早就走了。”
方意真耐着性子,说:“对,他的脚伤得很重,学校医务室拍不了片看不到骨头,就去医院了。”
贺子榆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语气问:“你三节课都没来上,就是为了陪他?”
方意真本就觉得贺子榆做得过分,现在一看他的态度,更觉得他傲慢不知悔改,她冷着脸,说:
“你撞了人,都没道歉,倒来问我上没上课?”
贺子榆一怔。
“我实在不明白,一个校内的篮球比赛而已,你下那么重的手做什么?”方意真终于将心里话问了出来,又见贺子榆不再拦着她,便径直走出了教室。
不知怎的,今天憋了一下午,她总是想教训贺子榆。她就是生贺子榆的气,气他没轻重,气他总别扭,气他伤了谢怀瑾。
就像小时候和小川一起玩游戏时,小川输急了就开始闹别扭,她怎么哄都没用,非得让他赢回来才行,这让方意真也开始生气。她教训小川,以姐姐的身份教育他,气撒完了心里也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