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墓启

2004年8月22日,农历七月初七,七夕

宜打扫、动土、祈福、入殓、安葬、祭祀、破土

忌结婚、出行、搬家、开业、赴任、开光、诉讼

时上午十点有余

阳光照耀着四周金黄色的沙丘。远远望去,小河墓地恰似遍地生辉的黄金之国。

魏铭打量着那高高隆起的沙丘,只觉那酷似十月怀胎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

恍惚之间,魏铭看到了血色的光辉,在沙漠深处喷薄而出。恰似那如血色弹子跳将至高空,而后迸发出光芒的日头!

魏铭的脸上带着欣喜的神色,像窥见终极真理的狂教徒。

只是背起包袱,连滚带爬地向着墓葬西南方的高耸沙丘跑去。

他的姿势是那样的怪异,跌跌撞撞,就像羽翼未丰,却又即将尝试飞行的雏鸟。

“呵……呵……”

魏铭嗓音沙哑,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什么模糊不清的字句。

【That which is above resembles that which is below,and that which is below resembles that which is above,to accomplish the miracles of one thing.】

(上之所似乃下之所似,下之所似亦即上之所似。以成就太一之奇迹)

魏铭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侵占了一般,那种感觉就像强忍着恶心吞下一整块裹满臭豆腐卤汁的腐烂香蕉块。

“呕……”

魏铭俯身在高高的沙丘之上,双膝跪地,痛苦的干呕出唾液和泪水,仿佛是要呕出自己的灵魂。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他感受到了痛苦、哀怨、悲伤、诅咒……

他感受到了满满的恶意。

这种恶意并不是尖锐的刀锋,它只是纯粹的粪水。

亦或者说,是那些沉没在便溺之中的不可言状,伸出满是污秽的手,扼住了魏铭的咽喉。

“呼……呼……”

魏铭大口地喘息,贪婪的攫取着四周的空气。

没来由地,他只觉自己的心脏倏忽传来一阵极为强烈的刺痛。

这种痛楚并不是病理学上的心绞痛,而是一种酷似被人活活剜出心脏的痛楚。

这种怪异的感觉来的快去的也快。

若不是衣衫早已被汗水浸到几乎透明,魏铭全然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酒德麻衣自身后缓缓靠近魏铭。

不知怎的,魏铭的瞳孔猛然剧烈收缩。

几乎下意识的,魏铭手脚并用向后退去。

酒德麻衣看着魏铭惊弓之鸟般的模样,不禁心生疑窦。

她拔出了别在腰后的小太刀,像丛林之中的掠食者般,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没事……可能……是太热了吧……”

魏铭轻柔着太阳穴,缓缓起身。

酒德麻衣将一瓶矿泉水抛到魏铭的面前,戏谑道:“这就扛不住了?”

魏铭无奈地苦笑,他不知该如何向面前的酒德麻衣解释先前的境况。

他只是耸了耸肩,扭开瓶盖,一口气喝下了四分之三的水。

而后,他没有丝毫地犹豫,选择将余下的水自头顶浇灌而下。

瓶口倾斜,水流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圣洁的光辉。

那光芒滑过魏铭的眉心,滑过他高耸的鼻梁,滑过他的嘴唇……

水滴慷慨地带走了魏铭体表多余的热量,而后虔诚地没入沙土。

微风拂过,那深深浅浅的暗色小坑,被掩上了一层薄薄的尘。

魏铭长吁了一口气:“我找到了……”

“在哪?”

闻言,酒德麻衣的眼中迸发出了难以想象的精光。

魏铭见状也只是微微一笑。

而后他引导着酒德麻衣站在沙丘的最顶端。

在那里,屹立着一根长三十米,直径约五十公分的木桩。

木桩的顶端,被不知名的颜料染成殷红的颜色。

风吹日晒之下,那原本的色彩早已被朴实的灰褐色取代。

可令人震惊的是,纵然时间已过去了近千年。

但那抹红色,那抹犹如处子血一般的殷红,透过了木桩的肌理,顺着木纹如附骨之蛆般深深烙印。

直至今日,远远望去,木桩的顶端依旧带着血一般的殷红。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楼兰人民早期的生殖崇拜】。”

魏铭轻抚着面前木桩上,犹如静脉曲张般龟裂的纹路:“你走到这座木桩根部,向下望。”

酒德麻衣顺从地走到魏铭身边。

向下望去,一尊弧线圆润平滑,没有丝毫使用痕迹的棺椁出现在二人眼前。

魏铭缓缓离开,站在了木桩右下角一米开外的地方。

他缓缓开口,嗓音是那般温和:“仔细看,木桩的影子……”

酒德麻衣惊呼出声:“这……这是在……”

“【采战】,”魏铭接过话茬,兜了个小圈,站在了酒德麻衣的右手边:“在中国古代的一些典籍中,这样的行为一般被称之为【采战】。其寓意着阴阳的交融……”

魏铭有些出神的望着下方的棺椁。

沙丘顶端高耸的木桩,在烈日的照耀下宛如一柄战无不胜的绝世神兵。

那雄伟的影,没入了棺椁的中心。

这样的画面,颇有些【金针挑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的意趣。

但魏铭对于面前,堪比《熙陵幸小周后图》的绝世名画没有丝毫的兴趣。

他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静静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汗水一滴滴的落下,魏铭与酒德麻衣的脚下,深深浅浅的暗色小坑看起来像极了一片极不美观的癍疮。

“时间到了。”酒德麻衣开口道。

魏铭有些惊异地看向酒德麻衣,似乎惊讶于酒德麻衣读懂了自己的想法。

酒德麻衣的面色依旧平淡,她只是淡淡道:“阴极生阳,阳极生阴。你在等阳极生阴,阴阳交汇的那一刹那。”

魏铭笑着点了点头:“之后,便是……”

他自顾自地掏出了包中的工艺小刀,一柄扔给了酒德麻衣,一柄握在自己的手中。

“有时候我真的会怀疑,【老板】究竟是不是人类。”

魏铭笑着打趣道:“好像这个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内。”

酒德麻衣没有说话,只是自那沙丘之上一跃而下。

只是几个起落,她便稳稳的站在了棺椁的右侧。

魏铭笑着拔出了手中的工艺小刀,在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一抹。

疼痛,伴随着温热的液体。

魏铭的左手似乎有些黏糊糊地。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友情提醒,血液中的蛋白质很可能会因为高温而产生变性。”

魏铭微笑着提醒道:“过了这村,可就要等到下午六点了……”

“嘁”酒德麻衣没好气地啧了一声。

蛋白质变性这样的话,充其量也只能忽悠忽悠在网络上冲浪的小朋友。

血液中的蛋白质如果想要发生变性,至少需要60摄氏度的高温。

但酒德麻衣没有计较这些,在她看来,完成老板所交待的任务才是重中之重。

没有丝毫的犹豫,酒德麻衣拔出了那干净的,未曾沾染丝毫污秽的工艺小刀,划开了自己右手手掌。

酒德麻衣的手臂曲成完美的九十度,鲜血顺着她的指尖低落,落在棺椁中央被六芒星包裹的荷鲁斯之眼上。

魏铭也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将自己渗血的左手覆盖在高耸的木桩。

带着微光的鲜血顺着木桩之上粗犷的纹路逆流而上,汇聚在殷红的尖端。

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魏铭只觉自己抚摸着的木桩活了似的跳动着。

沉默,而有力的跳动着。

棺椁中央,酒德麻衣的血液流淌过正中心的荷鲁斯之眼,流淌过将其包裹的六芒星。

那带着些许金色的血液,被棺椁内部的牛皮尽数吸收。

棺椁中央,那六芒星忽地旋转起来,渐渐分离为两个全等三角形。

那尖端朝上的三角形不断升高、升高……只让人觉得,它仿佛镶嵌在天幕之上。

而那尖端朝下的三角形,则潮水似的像四面八方扩展开来。巨大的三角形将这座高高耸立的沙丘完全包裹。

魏铭擦拭着掌心的鲜血,站在沙丘顶向下望去。

两道平滑的弧线开始旋转,渐渐变成了一个酷似棺椁的弧形封闭图案。

它没有停下,旋转,再旋转。那由两道弧线组成的封闭图案在旋转中变成了一个标准的正方形。

而后正方形自斜角分开。变成了一横一竖的两个三角,三角形旋转着,原来越快,原来越快……

渐渐,扭曲成一黑一白的两个曲面……

魏铭微笑着,自言自语道:“两仪、四象、八卦……”

魏铭慨然长叹,他仿佛看到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他孑然一身,骑着一头青色地兕(si),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漫天的黄沙……

不知何时,小河墓地起风了。

那风自温和变得狂躁,像暴怒的侍卫。

魏铭的耳畔,响起了一声悠远悠远的驼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