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分别

娜仁听到大叔的声音,一下子就绷不住了,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见野猪已经跑开,就招呼娜仁一起下树。

这时,人群牵着猎狗围了过来。

我一看都是熟悉的面孔,他们都是生产队里的骑射好手,看来这次队里的主力全来了。

“哎呀哎呀,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莫日根大叔将娜仁抱住,抚摸着头发一个劲儿的安慰。

大嘴这时也捂着裤裆,夹着腿走了过来。

队里一人看出他是裤裆开线了,就找了件皮袄围在大嘴腰间。

我看大嘴无碍,转过头问:“大叔,你们怎么找来了。”

莫日根大叔说:“是大黄回去报的信,我就知道你们出事了,这才连夜带人赶来。还没等进绺子坟,就听到野猪咆哮山林,想着进来看看,没想到一进山真就碰到了你们……”

娜仁抹了一把眼泪,打断大叔的话,惊喜的问道:“阿瓦,你刚刚说的是大黄?大黄没死吗?”

莫日根大叔低头沉默。

原来,大黄那夜回到生产队时,两条后腿和一半肠子都被狼群啃光了,只剩下了半截身子。

大黄只撞了几下帐房的门,就再也撑不住,咽气了。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摆脱的狼群,也不知道它一路怎么爬回的生产队。

可能在它眼中,早已知道自己必死,只不过它想在临死之前,把我们遭遇狼群的消息带回生产队。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一丝生还希望。

莫日根大叔说完,大家都默不作声,就连牵来的猎犬都不再吠叫,而是安静的耷拉着脑袋,好像在送别昔日的故友。

现场的气氛,冷过大兴安岭的严冬。

大叔环视一圈,似乎想要缓解这冰冷的氛围,于是问:“巴图呢?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娜仁听到这里,双手掩面,跪坐在雪地上,久久不肯起来。

赛哲别和大黄的事,对于娜仁来说是双重打击,导致她的精神都有些崩溃了。

我低着头,不知如何开口。

莫日根大叔眼眶湿润,他似乎猜到了答案。大叔叹了口气,说:“巴图来自自然,回归自然,愿长生天庇佑他。”

随行而来的蒙古族猎人们,纷纷摘下羊皮帽子,抬头闭眼,对着长生天做着送别的祷告……

……

下山时,一行人一路无话,准备牵狗骑马顺着原路返回生产队。

可是娜仁不肯,她一直坚持,非要绕路再去一趟绺子坟。

我知道娜仁是不相信赛哲别就这么消失了。

莫日根大叔说,绺子坟那边发生地震,山都塌了,就算巴图在洞里,单凭人力也挖不出来。

可是无论大叔怎么说,娜仁都不为所动。

众人也不好再劝,只能一起绕路朝着绺子坟方向而去。

刚到绺子坟地界,众人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地上全都是草原狼的尸体,点点血迹染在雪上,像是一朵朵初绽的梅花。

要说草原上出现狼尸,哪怕是大片的狼尸都不足为奇。毕竟不同的狼群之间也会发生争斗,出现伤亡在所难免。

或者是狼群遇到其他天敌,诸如人熊、野猪等等,都会造成死伤。

可是这些狼尸完全不同,它们身上没有任何啃咬的痕迹。

单看死因倒像是被拳头活活打死的,个别几头狼的身上还插着箭头。

一个猎户下马,伸手摸了摸狼尸,对众人说:“尸体还没冻透,应该是刚死不久。”

狼尸足有二十多头,即便是经验丰富的莫日根大叔都皱起眉头,表现的极为不解。

现在队里的猎户都在这里,还有谁会跑到绺子坟来打狼呢?

忽然,娜仁指着远处,大喊:“是巴图,巴图在那里!”

果然在狼尸不远处,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是闷葫芦赛哲别。

他此时气息微弱,嘴唇发白,全身大小伤口无数,显然是身上的血都要流干了。

众人急忙给赛哲别涂上止血蒙药,又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接着合力将他扶到马上,疾驰回了生产队……

赛哲别仗着身子骨壮实,在蒙医的救治下,终于捡回一条性命。

但还是昏迷了将近一个月。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那日我们在鱼鳞盗洞洞口时,赛哲别根本没有跟着我们下盗洞。

他信仰长生天,极为尊重死者,特别是死者的墓葬,赛哲别是绝对不会下去惊扰的。

所以那天他射伤齐赫特之后,就独自守在洞口,承诺一直要等我们出来。

可是我们刚进洞不久,独角狼王带着狼群就追了过来。

赛哲别为了遵守承诺,宁死不退。

他与狼群血战一夜,仅凭一己之力战退群狼。

哪怕后来绺子坟地界山崩地裂,他都没有退却半步。

我听后不由感叹赛哲别真是条汉子,正所谓“山崩于前而不负诺言”,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闲暇时候,我、大嘴、娜仁还会经常聊起绺子坟中的事。

我们一致认为齐赫特,也就是羊猴的血液应该具有致幻的作用。

齐赫特是故意在洞口负伤的,所以我们在踏入鱼鳞盗洞的那一刻开始,之后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辨别真假。

北海七十二路诸侯中,真有神秘的鬼马一族?

一个民国时期的南派盗墓贼,真的在问仙琅嬛中枯坐三十六年?

我们三人的骨头上,真的刻有登仙长生之法?

这一切,似乎成了谜。

我们暂时还没有答案……

1970年,我和大嘴接到调令,结束了在查拉左旗插队的日子。

我问大嘴:“别的知青都没走,怎么就咱俩走了?”

大嘴第一次欲言又止,表现的极为含蓄,仅做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

“那我们被调到了哪里?”

“LN安东某地。”

“去干啥?”我隐约感觉这事肯定是大嘴父亲的功劳。

“挖防空洞……”

……

我们离开查拉左旗的前一晚,莫日根大叔生起篝火,为我们举办了送别晚会。

我和大嘴喝的有些多了,我俩倚靠在一起打着节拍,唱着:“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莫日根大叔说:“你们小同志唱的我都听不懂,来听听我的马头琴吧。”

说着大叔拉起马头琴,伴着草原的月色,曲调深沉。

大嘴一听来了兴致,他掏出一把银白色的东德口琴,随着莫日根大叔的琴调,吹了起来。

马头琴粗犷豪迈,东德口琴厚重悠扬。

两种跨越民族和时间的乐器,合奏起来别有一番韵味。

娜仁和几个知青姑娘手牵手,在音乐中围着篝火跳起了蒙古舞。

我心中五味杂陈,伴着醉意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