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快去请之维师兄!

深夜,天师府,一处偏僻院落。

屋内煤灯幽暗,丝缕火光还不及外面的庭中月,却也足以映出屋内的一切。

木制床榻上躺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此人约莫着二十岁上下,一双大耳朵格外吸睛,双眼紧闭,嘴唇煞白,气若游丝,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若是怀义师兄也有金光护体,怎会遭遇如此横祸。”

“不...不对,是我的错.....若是我能再强一些......当时......”

床边的坐着一个脸上残余着几分自责的年轻道士,嘴唇翕动,不断对天师府正殿供奉多年的金身铜塑低声祷告着。

“各路祖师......保佑怀义师兄......能够渡过此难关......弟子......”

忽的,一阵咳嗽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咳...咳!——”

已经昏迷沉寂了三日的张怀义终于有了动静。

前两声微弱咳嗽只是苏醒的预兆,渐渐的,只见其弓背如虾,一边抽搐着身体,一边咳得天昏地暗。

“咳咳——唔...呕——”

辗转反侧,在床板上不断扑腾,这一副要把肺都咳嗽出来的架势愈演愈烈,和饱受浓痰折磨的八旬老头几乎都没什么两样了。

“怀义,怀义师兄?你先喝点水!”年轻道士眼睛顿时充满了希冀的色彩,手也瞬间伸向了旁边早已备好的温水,递到嘴边。

但是。

这位‘怀义师兄’并没有搭理他。

‘痛!实在太痛了!’

意识重归身体的第一时间,张怀义的眉头便下意识地蜷缩在一团,呲牙咧嘴的模样,仿佛身体还在遭受某种难以想象的摧残。

堪比世间最恐怖的刑罚。

‘老杨啊老杨,你丫跟我玩真的是吧,不愧是唐门绝学,这丹噬看上去白白胖胖人畜无害,一个压制不住,还真能要了我的命!’

‘哼哼,你们这些老东西,一个个的,这么多年来居然还在惦记那点破东西,真不死心.......那就一起共赴黄泉吧!甲申最后的纠葛总算全部断了......”

“运气倒也真是不错,临死前,居然还能再见到冯宝......嗯!?’

脑海中的各路念头一闪而逝。

一时间,就连身体上那股钻心的疼痛都......

不对。

好像,也没那么疼?

此时对身体的感知又加深了几分,张怀义的那对粗眉略微舒展后,又再度扭打在一起。

不,是完全不疼了。

什么鬼......

从未听过谁的丹噬还能收劲的,莫不是那杨烈功夫没练到家,最后那颗丹噬只是个花架子罢?

老东西,尽搞这些......

张怀义虚弱地喘息不已,微微抬了抬眼皮,想看看自己此时到底身在何处。

然而,借着烛火看清了椅上之人的瞬间,张怀义陡然睁大了眼睛,原本嘴里的喃喃自语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这,这......张怀义眼中登时充满了错愕。

我是谁,我在哪儿?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Cosplay我家师弟?还是年轻plus版的?

“师...师兄...!?”一旁年轻的田晋中早就被张怀义此番突发恶疾,胡言乱语的模样吓得六神无主,小小的内心中更是充满了纠结,声音也多了几分颤抖。

师兄刚才嘴里念叨着,什么老爷?什么风暴?

咋回事啊这是......莫不是被什么精怪附了体......要不,我还是叫之维师兄过来看看吧。

嗯...师父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搞不定的事情,可不能逞强。

快去西厢房请之维师兄!

都不用脑子将指令慢慢往下传达,双脚早就开始偷偷摸摸地向屋外挪动,这会儿,田晋中都已经快挪到门口了。

而此时张怀义受到的惊吓仿佛比田晋中还要严重几分。

“你,真是晋中!?”

脑中的记忆慢慢与现实重合,张怀义‘老浊’的声音顿时清晰了起来,猛地抬高了八个度,甚至还扭曲成了惊悚版的海豚音,若是去‘歌手’现场估计都能和洋人碰一碰。

张怀义懵逼了。

人活百岁,飘零半生,见多识广,甚至杀人不眨眼,完事眼睛都不带干,但面对魔幻的此情此景,张怀义还是有些怀疑人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送出种子后,被冯宝宝结果掉了性命吗?

眼前这一幕,为何......

此时田晋中的脚步也停了下来,站在门口,一脸期待的看着病情似是略有好转的怀义师兄。

然而,先前那一声‘晋中’之后,张怀义就不再开口了。

更没有用一个‘水’字打开田陪护的安全闸门。

借着月色,借着烛光。

张怀义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

记忆中熟悉的屋子、堪称远古的老物件、年轻的田晋中,以及自己只是稍显苍白,全无半分老皱的年轻躯体。

一切皆如往昔。

一模一样。

作为活了一整个世纪的资深老登。

张怀义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偷偷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确认一切都不是虚妄,心念瞬间豁达!

好好好,(龙猫鼓掌脸)。

我居然也有今天。

张怀义忍不住笑出了声,渐渐的,笑得越来越舒畅,笑得越来越开怀。

堪称走火入魔的笑声中,张怀义忘了,自己那清澈的小师弟似乎还杵在门口等着自己的好消息。

额......不对!

终于,张怀义反应了过来,连忙收敛了狂喜,瞥了一眼门口呆立的人影,心中忽然升起久违的社死。

下一刻,在某人错愕中带着惊恐的目光中,张怀义咯噔一声。

果断把自己的脑袋侧砸在了枕头上。

“之维师兄!——”

极为配合的,一阵凄厉的惨叫,伴随着一道金光,顿时划破夜空的月亮。

......

张怀义。

本是乱世遗孤,机缘巧合之下被天师府第六十四代天师张静清所救,并收为正一门下弟子,不知出于何等考虑,老天师张静清甚至将其收为亲传弟子。

和江湖上的另一个极端三一玄门不同。

在正一天师府,天师的亲传弟子这一身份可了不得。

年轻一辈中,能获取这一殊荣的,也不过寥寥三人。

不过,张怀义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但没能展现惊人的修行天赋,就连正一的招牌绝活金光咒,都花了好几年才粗浅掌握。

虽然张怀义天资有限,平日在山门之中也一直只是干些扫地挑水之类的杂活,但其为人谦和,无欲无求,这种与世无争的心态让他在同门之中的口碑一向不差。

修道之人,本该如此。

修心大于修力。

反正已经有人很会修力了,表面上老天师张静清便也放任自流。

然而,前些时日于山中修炼时,张怀义忽然晕厥,大好头颅又恰好砸在溪边的一颗鹅卵石上,一代天师府子弟险些殒命当场。

这一幕,可给同行的田晋中吓坏了。

虽说自己这师兄就连金光咒都用的磕磕巴巴,也谈不上有几分修为。

可再怎么不济,若是堂堂道门中人因为此等滑稽的原因羽化归去,恐怕也是有几分蹊跷在其中。

此时已过二更。

给了前来报信的小钻风...哦,不,田晋中,几个大逼兜后,作为正一天师府当代首席高功,以及张怀义、田晋中二人的直系师兄。

张之维自是当仁不让的来到了这一处偏院。

“保护师弟,人人有责啊。”

看着一切如常的房间,以及卧榻之上安如山的张怀义,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松了一口气。

这精怪人还怪好的嘞,居然不趁机逃跑。

张之维屏退田师弟,大刺刺伸出手指搭在张怀义的脉搏上,原本昏暗的房间顿时笼罩上一股金意。

正一绝学金光咒在师弟体内探索了一番,四个大字顿时浮现在张之维心头。

睡得好香!

尼玛,我也想。

张之维眉头黑线渐起,一双睡眼也变得愈发惺忪。

这脉象也太正常了,可正常是好事嘛?

当然不是!

我要的精怪呢?

按理来说,在金光咒的照耀下,任何山精鬼魅都应该无处遁形才是,这一点其实先前落荒而逃的田晋中也明白,只是张之维此时的探查结果和田晋中一样。

这怀义师弟的体内,乃至整间屋子内,都没有半分妖气残留的痕迹。

“怪哉——”

张之维想了想,感觉还是不对劲。

先前田晋中一脸遭遇大恐怖的表情不似作伪,而这小子平日以老实本分,待人真诚著称,想来也不会大晚上地突然出些骚招。

总不会让自己特意走这一遭,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吧。

你啊,总能给我整些新花样。

脸色越来越不善,张之维转过头,见房间角落站立如喽啰的田晋中,心还是软了下来。

勉强摆出一副严肃神情,说道。

“晋中,你怎么看?”

“师兄,此事必有蹊跷。”

“哦,就这吗?”张之维嗤笑一声。

田晋中脸颊通红,唯唯诺诺,不敢吱声。

思忖一番后,张之维眼睛终于稍微睁开了一点,当下便念动与金光咒同属道教八大神咒之一的静心神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一道蓝色的光芒宛如实质,像是一枚水滴,顿时从张之维的中指射出,侵进入张怀义的脑门。

这蓝光蕴含的门道可不少。

能使凡心入于冥寂,返观道心,入于清静之中。并有保魂护魄的作用。

龙虎山天师府一脉,年轻一辈中,能将道教八大神咒融会贯通的,也仅张之维一人耳。

随着蓝光入体。

张怀义的呼吸愈发平稳了,稳得张之维心里直刺挠。

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后,终确无异样。

张之维遗憾起身说道。

“好了,今夜先这样吧。我观怀义师弟气息平稳,面相呈否极泰来之势,想必并无大碍,纵使真有什么妖魔,在静心神咒的压制下,也足以让它消停一晚。明日若是再有变故,便禀报师父。”

“是,师兄。”田晋中连忙应道,对张之维的手段,也是佩服不已。

这静心神咒,他现阶段可使不出来。

或者说,就算用出来,也只是一个花架子,全无半分功力。

果然,和之维师兄相比,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田晋中暗暗捏了捏拳头,心中升起斗志。

“师兄,那今夜还是由我守在此处。”田晋中低声道。

“如此甚好,嗷吼——”张之维像是没察觉到师弟的异样,打了个哈欠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夜更深了。

屋内,复归宁静。

田晋中盘腿打坐,偷偷开卷。

而在视野盲区的黑暗,枕头一角早已被泪水润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