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师:坏了,这把坦白局

收拾完碗筷,田晋中热切地想搀扶送行,张怀义自是不肯。

百般推脱之下,见恢复效果甚好,状态且与常人无异。

田晋中便知拗不过,只得任由其独自前往面见天师。

洗漱一番,特意绕了个大弯,将自己的精气神调整到最佳,张怀义便来到气宇恢宏的重檐歇山式玉皇殿。

龙虎山所有道观宫殿中最高最大者,当属这玉皇殿。

当中供有一尊玉皇大帝雕像,十二天君配祀两边,仅比天子九龙少一条的八条金龙盘踞楹间,栩栩如生,似乎有人点睛便可腾云驾雾而去。

黑色盘黄金云纹石柱光洁,映得人影胜似仙踪。

大殿内,当代天师张静清当中居坐,虬髯遒劲,不怒自威。

“师父!”张怀义一见此人,情难自禁,眼眶便再度微微泛红。

“何事。”张静清道。

明明是天师将其唤来。

张怀义却不分由说,扑通一声,主动纳头拜于殿前。

“弟子有罪!”

“哦?”张静清的声音似有些诧异。

这老天师当场便嗅到了一丝不按套路出牌的味道。

旋即,人影一闪而逝,原本还在大殿之上的老天师,眨眼的功夫,便已经站立于张怀义的身后,而那双鹰爪般的大手,也已经悄然覆盖在了张怀义的脖颈上,金光乍明。

“你,何罪之有啊?”面目生影,张静清语气中多了一份玩味。

感受到背后若有若无的森然气机,张怀义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额头间也忍不住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天师之威,恐怖如斯。

‘明知无恶意,却还是如同遇见了天敌一般,师父这性命修为,当真非同凡响。’

张怀义强行压制住身体的自然反应,默默掏出一个沾满泥土的布袋,双手放于身前。

‘叮当’一阵轻响。

布袋之中的钱币溢满自出,洒落一地,不是什么小数目。

“弟子曾下山走动,多遇善信之人,颇获馈赠,然弟子一边收罗钱财,一边却于同门师门兄弟前卖惨哭穷,不愿分享。”

“修道之人,讲究正心诚意,弟子吝啬,待人不诚,此乃罪过!”

嘶——

张静清更诧异了。

不过说实话,这事儿啊,他是知道的。

前些年,蜀中唐门来访,自有两教弟子切磋环节。当是时,年仅十几岁的张之维以下克上,力压在江湖上已久负盛名的唐门李鼎,展现惊人实力,引得满堂喝彩。

事后,有好事者提出,既然之维师兄给咱们天师府露了脸,自然要攒包好茶叶犒劳犒劳。而作为直系师弟的怀义,于情于理,自然也得出一份大的,然而张怀义却以一向清贫,囊中羞涩推辞,最后还是张之维替他解了围,主动请同门吃了顿新茶。

此事传到老天师张静清耳中,自觉有几分蹊跷。

我张静清又不是什么吃人喝血的老魔头,也从未行过盘剥弟子之事。这张怀义,又怎会穷到如此地步?堂堂龙虎山天师府子弟,连个茶都喝不起,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凭白惹人笑话。

作为当今异人界的绝顶之一,张静清的手段自然也不必多说,几经观察,很快便发现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张怀义把下山布道行功之馈赠,皆藏匿于一个小袋子,埋于前山一颗歪脖老树之下,多年来,始终如同貔貅一般,只入不出,如今那一方布袋之中,已经积攒了百余枚大洋,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

不过因为确实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天师府上问题少年又不止张怀义一个。

对此,张静清也没说什么,更没有拆穿,选择暂且搁置。

毕竟,此子秉性并不坏,真实天赋更与当代首席高功张之维一样,皆是百年难得一遇,加以培养,他日必成龙虎山之栋梁。

‘只是今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昏迷了一场,直接把人都睡傻了?这小家伙平日里把钱财看得比命都重要,怎会,怎会......’

此时,大殿之下,张静清腾出一只手抚了抚胡须,心中喃喃。

开始思索着自己的教育方针。

张怀义这些年的一言一行他自然都看在眼里。

老天师知道,此子外表看似愚笨软弱,但实际上有很深的城府,难以被捉摸,虽说张怀义将这些伪装手段不分场合地用在了最近亲的同门之间,实为不妥,可张静清也从未想将这个弟子逼的太狠。

而今早将张怀义叫来,也不过是为了询问其病情罢了。

张静清忽然感觉,自己似乎有些看不透这个弟子了。

不过,张静清嘴上的态度仍然高冷无比。

“哼哼...怀义,你让为师很失望啊。”

遇事不决先失望,压力给足。

谁知这张怀义态度更好,当即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师父,弟子不是有意欺瞒师父和大伙!弟子知错了!”

掷地有声,情真意切,丝毫不似作伪。

张静清心中触动,很快便有了打算。

当即便柔和地拍了拍少年后脑,微微叹道:

“昔日,我救你性命,传你手段,让你在这乱世有了立身之本,这些年来山上的同门待你更是亲如手足一般,可到头也换不来你一句实话。”

“但我亦知你受幼时阴影所累,安全感极差,对万事万物皆有防备之心。”

“只盼能够良性引导,终获道法自然。”

“怎知......唉,罢了!世道险恶,活着便已是不易了。”说罢,张静清拭了拭眼角,一脸戚然。

“归根结底,都是我教育无方!”

正是意到深处情自浓,念及伤心处,张静清无奈悲呼一声,仙气散去,老态尽显。

“今日你能坦白,为师也感到很欣慰了。”

“师父!”张怀义更是跟着一声哀鸣。

“师父,您莫要自责,错的确全在弟子,弟子不该存这些钱,这些钱弟子都不要了!下次定然全部拿出来请各位师父师兄弟喝茶......”

“不过,不过......今天弟子要坦白的,其实还不止这些。”

说到这里,张怀义原本懊丧的声音中忽的多了几分羞涩。

张静清的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抖动的胡须凝固,就连还在擦眼屎的拇指也随之顿了顿。

你小子,要跟老夫来真的!?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你要这会儿就把话都挑明了,那我后面的算盘......

不要哇!这种事情不要哇!

张静清紧张无比在脑海中拼凑着话术,思索着怎么样才能让眼前这个弟子再老老实实地装一阵子,再怎么样,至少,得把眼前这个节骨眼过了再说。

奈何,此时张怀义的周身已然亮起一道浓烈金光。

无比凝实的模样,哪儿像个终日扫地的杂役弟子,分明已经是同辈之佼佼。

其性命修为,比起当代高功们怕也是不逞多让。

‘不装了,我摊牌了!’

张静清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太古的长笑。

来不及阻止,嘴唇颤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造孽啊——

“哟,这谁啊,点子这么硬?”

殿前,忽然传来一道略显轻佻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