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遂看了孟䮦一眼,道:“眼下敌强我弱,硬拼实为不智之举,不如先示之以诚,保全有用之身,而后韬光养晦,待到羽翼丰满,再图打算。”
孟䮦听完,觉得有理,于是道:“既然你已经盘算好了,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动脑子的事,我不太行,但是打架你直接喊我就行。”
季遂欣慰的看了孟䮦一眼,而后语重心长的道:“武力固然重要,但遇事还是要多动脑。”
也不知道孟䮦听进去没有,胡乱答应一声,道:“记住了!”
而后,季遂又给孟䮦交代了一番,这才去见陈胜。
葛婴带着季遂等人进入宴会,此时天色已晚了,但场中灯火通明,众人仿佛石塑般各自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葛婴等人进来后,众人也只是随意的看了他们一眼,便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的低下头。
季遂心中有鬼,悄悄站在众人的最背后,眼角余光扫视全场。
场中,座无虚席,这场宴会的主角陈胜,面南而坐,神情阴郁,目光盯着眼前的案角,不知是何时端起的酒杯,迟迟不肯放下。
在他下首,站着一名披甲挎剑的将领,此人,正是吴广。
此时的吴广,右手死死的按在剑柄之上,神情冰冷,目光灼灼的盯着陈胜手中的酒杯,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信号。
左侧,是大泽乡起义的元老,其中好几个,季遂都有印象。
在他们对面,是一群面色紧张的老者,他们时不时的偷看一眼陈胜,身体忍不住轻微的颤栗。
季遂心中猜测,看些人的年纪,应该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三老,以及乡绅。
而在宴席上座,则站着一名士人打扮的中年男子。
季遂留意到,这中年男子似乎已经成了场中焦点,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会时不时的朝他看一眼。
就连陈胜,也不例外。
中年男子鹤立鸡群,对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毫不在意,直直的盯着陈胜。
这种局面不知道已经保持了多久,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季遂藏于人后,看着中年男子,心道:“看来,这人不是张耳,就是陈馀了。”
良久,陈胜最先动作,他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阴郁,似笑非笑的盯着中年男子道:“哦,张君此言,必有深意,愿闻高见。”
张耳看着场中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大泽乡起义元老,面无惧色,道:“夫秦为无道,破人国家,灭人社稷,绝人後世,罢百姓之力,尽百姓之财。将军瞋目张胆,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为天下除残也。今始至陈而王之,示天下私。愿将军毋王,急引兵而西,谴人立六国后,自为树党,为秦益敌也。”
“敌多则力分,与众则兵疆。如此,野无交兵,县无守城,诛暴秦,据咸阳以令诸侯,诸侯亡而得立,以德服之,如此,则帝业成矣,今独王陈,恐天下解也。”
张耳的这段话,一上来就痛骂了秦国的暴政,肯定了陈胜的功劳,并给陈胜戴上了一顶,为天下人除残去暴的高帽。
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如今你陈胜刚刚打下了陈县,就要称王,这不是告诉天下人,你反秦只是为了满足你称王的私心吗?
我张耳为了陈胜你着想,劝说你,希望你陈胜不要称王,而是领兵西征,攻打咸阳。
同时,派人复立六国后人,给自己增加盟友,为大秦增加敌人。
大秦的敌人多了,要各个击破,就会分散兵力。盟友多了,反秦的兵力也会大增,这样你就这么辛苦拔城夺寨,可以轻松的拿下咸阳,对诸侯发号施令。
诸侯亡国又得以复国,肯定会感谢陈胜的恩德,这样一来,你陈胜就能成就帝业,但是现在,你陈胜刚刚打下了陈县,就自己称王,恐怕天下人会就此离心离德。
张耳说完,场中依旧沉默。
众人都在等陈胜表态。
躲在人后的季遂暗地里摇了摇头,心道:“这个张耳,说的冠冕堂皇,天花乱坠,实际上,就是想借助陈胜的力量,帮助六国王室复国,至于其他的,看似在理,实际上就是瞎扯,陈胜根本不会同意的。”
“六国复立之后,确实能增强反秦力量,但这些新的力量都不在陈胜的掌控之中。站在陈胜的角度来看,这种看得见却用不上的力量,在关键时刻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而且陈胜是起义首倡者,秦军要出击,自然是第一个追着陈胜打,所有的伤害都让陈胜一个人扛了,好处让六国之后得了,这样的亏本买卖,陈胜能同意?”
“还有,秦军一旦打来,被陈胜复立的六国之后们,会感念陈胜的恩德,帮他共同抵御强敌吗?答案当然是否,人性都是自私的,谁也不会拿着自己的家底,毫无保留的去帮别人,不然的话,这些六国之后的先祖们,又怎么会多次合纵失败,以至于身死国灭。”
“最重要的一点,陈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取得的胜利果实,马上准备享用了,张耳突然跳出来说,这果子你不能吃,把果子给破产的果农的儿子吧,你的资历还不够,不配吃。”
“你要是非要自己吃了这果子,就没人和你玩了。你小子忍一忍,去咸阳吧,咸阳还有更大的果子,你去摘吧,顺便还能积累资历。这种巨大心理的落差和轻视,自然不是陈胜所能忍受的。”
果然,在听完张耳的高论后,陈胜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两下,手中的酒杯都快捏碎了,心中恨极了张耳。
但陈胜自知根基尚浅,而张耳身份特殊,自己若是对他出手,必然招致天下非议。
一个张耳不算什么,但处置不好,很可能会让天下英杰就此却步,疏远自己,此举,得不偿失。
所以,此刻的陈胜,明明一腔怒火,无从发泄,还得强忍着故作姿态,憋屈到要死。
这个场面,看得季遂暗爽,心道:“你陈胜也有吃瘪的时候。”
或许是报复心理作祟,季遂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带着深深的恶意模拟了一遍陈胜此刻的心态,画面如下。
陈胜原地暴走,声嘶力竭的大吼。
张耳,你什么意思,老子冒着杀头的风险,打了那么多仗,就不能享受享受?
老子刀光剑影的时候,那些六国余孽做什么了,就要来分一杯羹?
还有,让他们称王了,那置我于何地?
就因为他们是贵族,我是泥腿子?这摆明了是看不起人嘛!
果子给他们吃,我给人当个马前卒,装最强的杯,挨最毒的打?
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明摆着把人当二傻子玩,是吗?
脑海中的场景越来越逗,尤其是陈胜那一张憋屈到快要爆炸的脸,简直可以做表情包,季遂越想越觉得好笑。
“呵,哼……,哈,哈哈哈……”众目睽睽之下,季遂竟然一时没忍住,当场破防,放声大笑起来。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这边看来,季遂这才猛然惊醒,但此时为时已晚。
他心中惊呼,“对不起,我不是经过专业训练的,是真的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