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简单单的一处长方形帐子。
除了大些,没什么稀奇地方。
顶棚用青布简单遮盖,青布很薄,能透光,所以帐子里没灯也不显得暗。
里面沿边摆了几张八仙桌,上面各摆一个装有花生瓜子糖果的盘子,周边摆几个长凳。靠近舞台这面,用长桌隔出一块主席台模样的地方,铺了红布,也隔开了帐子与舞台。再就是帐子的一角,叠放了许多四条腿的长凳。
老几位过来的时候,胡三元、王留根等几个老演员正在这里,身边各围不少人,有弹有拉,有唱有演,似乎切磋技艺的模样,场面倒也热闹。更有几个无事的演训班学员躲这嗑瓜子谝闲,见朱继儒他们过来,小家伙们一缩脑袋,伸舌头做个怪样子,嘻嘻哈哈的跑了。
王留根演丑角,惯常的眼观六路,朱继儒他们一进来,就被他瞟见了。
正要打招呼,朱继儒摆摆手。
随即会意,王留根就不再张罗,继续和身边的人谝闲,拿盏灯放额头上,完全凭借肌肉颤动移动灯盏到头顶,然后再移到额头,立时收获掌声一片。有个同样的光头佬接过来学,没成,掉地上,大家哄堂大笑。灯盏是木的,倒不会摔坏,那人捡起笑道:“果然绝艺。”
他们几个都是浸淫戏剧多年的老人了,立时就明白了做这样活动的意义。
胡彩香进来找胡三元,正撞见朱团带队视察,不由笑道:“易青娥她们刚走,早一会来,你们就瞧见热闹了。”
朱继儒问:“怎么了?”
“就是那个高干子弟,不知跟谁学的,不送鸡蛋改送花了,青娥她们正和粉丝见面呢,被人一阵奚落,不想竟还激动上了,当场发誓非易青娥不娶,结果被青歌给撅了回去,有些下不来台,当场吹了一瓶酒,留下狠话,说‘易青娥是我的。不信,都走着瞧。’哈哈……”
胡彩香嗓子好,话说的嘎嘣脆。
朱继儒脸色却不好看了。
忙问:“人呢?”
“米兰让人送回去了。”
胡彩香纳闷儿,“怎了?”
“啊哟……”
朱继儒拍脑袋,“还好还好。”
那人叫刘红兵,是朱团躲着、推着、应付着,也躲不开、推不掉、应付不住的人,不依不饶地非要娶易青娥。
朱继儒毫无办法。
刘红兵是行署副专员家的公子。部队转业,给某领导开铁壳小车,伏尔加小轿,全北山也就三四辆的存在,家里提亲的排队,刘公子偏偏看上了唱白娘子的易青娥,吃不下睡不着,缠他妈,他妈托地区文化局领导老婆,文化局领导老婆又朱团长,正折腾得厉害呢。
这段时间变着法儿往剧团送鸡蛋、送水果、送大米,朱团越发吃人嘴短。
“易青娥呢?”
“谁知道,应该是找沈四狗去了。”
忠孝仁义面面相觑,朱继儒猛拍脑袋,“哎呀,哎呀……”一时都预感不妙。
易家姐妹是沈四狗逆鳞,易青娥更是心头肉,当年郝大锤就给丫头打了个低分,传了几句谣,差点没被折腾死。
刘红兵太岁头上动土,还能有个好?
“快走。”朱继儒道,“找沈知言。”
朱继儒判断错误,沈知言没动怒。
他带青歌青娥散心去了。
如今已决出擂主,宁团每天只有一场戏,白蛇传和梁祝、杨排风也改到北山大礼堂那边,晚上演出,凭票观戏。
白天会场这边,青歌青娥除了偶尔唱一两场折子戏,基本无事,闲得很。
看着易青娥烦恼不已,连爱吃的糖葫芦都食不甘味,沈知言无奈,于是开导说:“你们成角儿了嘛,要有心理准备,这样事以后会很多,习惯就好。”
易青娥:“啊?”
易青歌:“哼。”
“别‘哼’,只要人家保持礼貌,不过分,你们也要以礼相待。被人喜欢嘛,又不是被人骂,你们应该高兴才是。”
易青娥撅嘴,“他们还说我撅沟子呢,哎呀……”手捂屁股,易青娥雪雪呼痛,“为甚打我?!”原来,是易青歌照妹妹屁股上美美地甩了一巴掌,就这还不罢休,嘴里依旧讨伐道:“让你读书你偏睡觉,‘沟子’是你能说吗?还‘撅沟子’,粗俗,没得让人笑话。”
“那该咋说?”
“那叫翘臀,是现代美。”
“还不是沟子。”
“你……”
“娘为甚能说?”
“娘是娘,你是你,不一样,马上就十八了,大姑娘这样说,羞不羞。”
“九岩沟里都这样说。”
“九岩沟是九岩沟,外面是外面。”
……
沈知言看着拌嘴闹腾的姐妹俩,有些出神,一个十八,一个二十,一样的美艳,一样的娇嫩,一样的飒爽英姿,让人一想起来就无法入眠的楚楚动人。
有女十七八,诗书趁年华,真好。
“丑陋丫头多作怪,黑面馍馍一包菜。”
“易来娣,我黑吗?”
“没我白。”
“哼,王婆卖瓜。我不丑。”
“……说话粗俗就是丑。”
“四狗哥,你看她~”
易青歌看过来,见沈知言一脸奇怪的笑,不由问道:“沈四狗,你笑啥?”
“吾家有女初长成,嚯嚯哈哈哈……”
“呸!”易青歌羞怒。
“好了好了。”
沈知言对草地上打闹的姐妹俩招手,“过来,我有些话,给你们说说。”
姐妹俩拉扯着过来。
“过两天我就回西京了,汇演结束,你们就回宁州,先休息几天。我呢,先解决你们往省里调动的问题,等理顺关系,春和盛会在西京建立总部,你们也要去西京,接下来,有刀马旦和白蛇、梁祝三部电影要拍,会很忙……”
易青歌皱眉:“那姓刘的怎么办?”
“回头我会会他。不过,你们也不要敏感,表明态度就好,还是那句话,只要不过分……”易青歌撇嘴,“那要过分呢?”沈知言握拳下砸,“捶死他!”
又笑道:“放心吧,有铁头呢,保你们无事,回头来了西京,他就啥也不是了,我已置好了房子,等你们来。”
“是吗?”易青娥欣喜道:“我要一个单独的房间,要向阳的,要有花……”
“你想屁吃。”易青歌泼冷水。
沈知言头疼,忙道:“都有,都向阳,都有花,布置得和宁州一样。”
晚上,白蛇专场,刘红兵又来了。
开着白色伏尔加,“日”的一下,停在后台门口,神神狂狂的,管你谁挡不挡,端直就进了化妆室,手里还拎着一只葫芦鸡,往桌上一放,“给你。”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正化妆的易青娥,看也不看,就直接坐她身旁那椅子上。
不想一屁股下去,发觉不对。
起身一看,满屁股都是红。一整管的油彩飙出来,溅得刘红兵白西服、白皮鞋、白袜子上全是,手再一动,连花领带上也抹了红,见血了一般的可怖。
气得刘红兵大骂:“哪个挨球的货,把油彩撂到椅子上,得是准备把哥的沟子也化成孟良呢,太他妈坏了。”
易铁头笑嘻嘻过来,“刘公子见红了,大喜,好兆头啊,怎,上去唱一折?”
“你放的?”
“我一打鼓的,又用不着这个,就刘公子现在怎的,回去还是跟我来?”
“甚意思?”
“不想回就跟我走,有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