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二十四小时（六）

狩猎是一门艺术。

观察天气、制作箭矢、训练猎犬、布置陷阱，在看似简单的一次狩猎过程中涉及到了无数复杂的环节，其精巧程度足以让莫扎特的编曲相形见绌。遗憾的是，大多数人都听不见这独特的乐声，只有猎人们知道，那最终为生命划上的休止符有多么动听，它抵得过之前的一切漫长准备。

胡德感觉自己接近听到那音乐了。

她将自己吊上空中，灵活地打开了商场的天花板，划出一个正方形的格子，从中钻进了通风管道里。

黑暗、促狭的环境对她来说毫无影响，为了防止被骇入，她已经关闭了义眼功能。此刻的她完全凭借听觉，或许还有一点第六感移动。

就快要接近了，就快要接近了……

胡德在漫长而黑暗的甬道里如蜘蛛一样爬行，她捕捉着每一丝来自建筑内部的颤动，从中分辨出那些不和谐的声音。

终于，她听到了，猎物那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鸣叫。

红衣的幽灵手持双刀，从天而降。

……

“嗡！”

高周波刀与从上方而来的袭击者的刀锋相撞，发出了诡异的摩擦声，而这僵持仅仅坚持数秒不到，秦端手中的刀锋竟节节断裂开来！

飞溅的高周波刀碎片本身就是凶器，秦端也不得不向后退避。但袭击者一击未能得逞，竟然也飞速地离开，用钩爪将自己脱离战场。

“发生什么了？”

与此同时，一旁的夏目洋子和伊莎贝拉却还搞不清楚状况。

他们的义眼配置并不高，无法看清秦端和胡德刚才处于超音速状态下的交锋。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是秦端面前突然闪过一道红色的影子，接着他不知何时已经拔出的刀就断裂了。

秦端表情凝重。

“待在我身边，一步都不要离开。”

这个敌人不对劲，他没有感知到任何可以联网的设备，简直就像是……在和一个幽灵作战。

没有联网设备，也就是说连义眼或者发挥类似功能的摄像头都没有装备。在这种情况下战斗，真的有可能吗？

忽然间，秦端听到了从背后传来的风声。

胡德荡着绳子，从商场的上一层向秦端的后方冲来！

“砰！”

秦端一记肘击，直直地砸在了胡德的小腹上，以夏目洋子这种普通人的义体强度，如果接下这一击，可能会被拦腰打断！

但胡德却像是一片落叶一样，被击中后在空中向后旋转了好几周，然后再一次射出钩爪，轻盈地飘离了现场。

“啧……”

在这个时刻，秦端已经理解了袭击者打算采取什么样的战术。

就从在空中旋转的动作来看，对方的义体灵活度要优于自己。她只需要保持不断地骚扰，持续削弱我的战斗力就行。而我却还要顾及这两个没有战斗力的人，不能放开手去追击她。

如果不做出什么行动的话，这样下去只是坐以待毙……

秦端紧张地思考着，一个想法逐渐浮出水面。

“既然她现在很可能是关闭了义眼，那么就主要依靠听觉作战……也许可以尝试用噪音来扰乱行动。”

用巨大的声响来干扰主要以听觉进行感知的敌人，这是十分自然的逻辑。然而在这其中似乎有一个缺陷，但事关紧急，秦端也来不及制定多么完善的计划了。

秦端在互联网上飞速搜索并下载了一段自己能找到的最刺耳的工业噪音，全身上下的扬声器都蓄势待发。

终于，那红衣的袭击者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她是从天花板打开的洞口里杀出，滑翔着冲向秦端！

如同地狱深处灵魂哀嚎的噪音从秦端全身放出，瞬间充斥了整个商场空间。

“你在干什么……”

伊莎贝拉被这声音刺激的头痛欲裂，身体也因为痛苦蜷缩成了龙虾状。一旁的夏目样子更是已经在翻白眼了。

但秦端只是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方的姿态，等待着出手的时机。

在听到噪音地时候，胡德地身体忽然一僵，不再保持滑翔的姿态，而是落向地面！

就是现在！

秦端的义体迸发出最大出力，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去！

对现在的他来说，义体本身的强度就足以充当武器了。只需要在对方落地之前控制住她，这场战斗就将以自己的胜利告终……

忽然间，一股不详的预感，侵袭了秦端全身的电路。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然而当秦端想通的那一刻，为时已晚。胡德已经变换姿势，双手撑地，用变化成刀的双脚朝秦端用力一蹬！

秦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想当然地认为，视觉缺失的对手在听觉上会更加敏感。放在自然人身上，这是没有问题的，许多盲人的听力和其他感官都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但对义体人，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义体人的感官，本质上全部都是机械，并不会存在某一感官被破坏了，其他感官性能提升的情况。而且，这些感官的开启与否也全受他们自己控制。

换句话说，在听到噪音的瞬间，听觉器官就保护性地暂时关闭，然后又被其主人手动打开，这种事情是完全做得到的！

那一瞬间的僵硬，不过是对方欺骗秦端出手的假动作罢了！

滋拉……

又一次，袭击者离开了交战的现场。秦端得以稍稍喘息。但这不会持续太久了。

胡德的双脚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口，黑色的机油正淅淅沥沥地从他的身体上向下滴落。

这样下去，不出半个小时，他就会陷入到类似自然人的“失血性休克”状态当中。虽然不会死亡，但丧失战斗能力，基本也就等同于死了。

如果自己现在立刻逃走，或许还是办得到的，虽然在那之后大概也会在某个地方再次被追上。但问题是，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带上伊莎贝拉，拖延行动二十四个小时的计划也就宣告失败了……

时针指向下午三点五十五分。商场开始播放每日循环乐曲的第三组。

积蓄力量已久的胡德，如离弦之箭般朝秦端冲去！

在他们两人的视角中，这一刻都被拉到无限长。

——只要这一刀命中，我就可以品尝到那甜蜜的滋味了……

但是，沉浸在即将胜利的喜悦中的胡德，和几秒钟前的秦端一样，忽略了某件事。

她完全把商场里的那些工人们视若无物了。

的确，他们的武器甚至都是她从博物馆里偷出来的，对她当然造成不了任何威胁。他们的义体是如此脆弱，胡德可以将他们像花草一样随意地折断。

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一个工人从几秒钟前就撞见了交战的一幕，而现在，他已经下定了对这两个可疑人员开火的决心。

“革命万岁！”

伴着这声呐喊，火箭弹从侧翼袭来，将胡德推向了一旁。

“什……”

这枚火箭弹没有引爆，而是从胡德的身上弹开了。胡德紧接着就抛出匕首，链接着锁链的刀刃像切黄油一样没入了工人的大脑之中，导致他当场死亡。

但当胡德从地上爬起的时候，秦端和伊莎贝拉等人都已经没了影子。

“……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