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通天论篇第三

提要：本篇是说明人的生气与天（自然）的密切关系。强调要本于阴阳，所述各种致病原因和症状，总离不开阴阳变化。其中既着重地说明阳气失常在病理上的影响，同时又提出了阴平阳秘（协调）的重要性。

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①之内，其气九州（九窍）②、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

【注释】

①六合：指四时。即春三月与秋三月为合，夏三月与冬三月为合。

②九州：此指人之九窍，即耳、目、口、鼻、前阴、后阴。

【白话解】

黄帝说：自古以来认为人的生命活动与自然界的变化是息息相通的，这是生命的根本。再进一步说，生命的根本在于阴阳。在天地之间，四时之内，无论是人的九窍、五脏，还是十二节，都是和自然之气相通的。阴阳化生五行之气，阴阳与天地人相关。如果经常违反阴阳变化规律，那么邪气就会伤害人体，因此说，阴阳是寿命的根本。

苍天①之气，清净则志意治②，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③，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故圣人传④精神，服天气⑤而通神明⑥，失之则内闭九窍，外壅⑦肌肉，卫气散解⑧，此谓自伤，气之削⑨也。

【注释】

①苍天：指天空、天气。

②治：平和调畅。

③贼邪：贼风邪气，泛指外界致病因素。

④传：专一、集中。

⑤服天气：服，运行的意思。天气，即阳气。

⑥神明：指阴阳的变化。

⑦壅：肿。

⑧卫气散解：卫气，指阳气。散解，同义复词。

⑨削：削弱。

【白话解】

由于人的生气与天相通，所以苍天之气清净，人的意志就平和。顺应了这个道理，能使人体阳气固密，即使有贼风邪气，也不能侵害人体。所以善于养生的人，能够专一精神，运行阳气，而通阴阳的变化。如果不是这样，就会内使九窍不通，外使肌肉壅塞，阳气耗散，这就叫作自己造成的伤害，而使阳气受到削弱。

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①而不彰，故天运②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

【注释】

①折寿：指短寿的意思。

②天运：天体的运行。

【白话解】

人体有阳气，像天上有太阳一样。太阳不能正常运行，万物就不能生存；人体的阳气不能正常运行，就会缩短寿命而不能生长壮大。所以说天的运行不息，是借太阳的光明，人体的健康无病，是赖轻清上浮的阳气保卫。

因于寒，欲如运枢①，起居如惊②，神气乃浮。因于暑，汗。烦则喘喝，静则多言③，体若燔炭④，汗出而散。因于湿，首如裹⑤，湿热不攘⑥，大筋短⑦，小筋⑧长，短为拘⑨，长为痿。因于气，为肿，四维⑩相代，阳气乃竭。

【注释】

①运枢：指“连枢”，是说动转不灵，比喻志意不舒畅。

②惊：指“警”，有戒备的意思，比喻起居不宁。

③烦则喘喝，静则多言：指阳证热证的一种表现。喝，是指喘促而发出的一种声音。

④体若燔（fán烦）炭：形容病人发高热，像炭火烧灼一样。燔，烧的意思。

⑤首如裹：头部沉重不爽，如有物蒙裹。

⑥攘：排除。

⑦（ruǎn软）短：有收缩之意。

⑧：同“弛”，有松懈之意。

⑨拘：蜷缩不伸而拘挛。

⑩四维：四肢。

【白话解】

人若感受了寒邪，就会在精神上不舒畅，起居不宁，像有戒备似的，神气浮越，阳气就不能固密了。若感受暑邪，就会多汗，烦躁，甚至喘促，喝喝有声。及至暑邪伤气。即使不烦喘时，也会多言多语，身体像烧炭一样发热，必须出汗，热才能退。若伤于湿邪，就会头部沉重，好像有东西裹着一样，如果湿热不能及时排除，就会出现大筋拘而不伸，小筋弛而无力。如果气被风邪所搏，发为气肿，四肢交替肿痛不休，说明阳气已衰竭了。

阳气者，烦劳则张①，精绝②辟积③，于夏使人煎厥④，目盲不可以视，耳闭不可以听，溃溃乎若坏都⑤，汩汩⑥乎不可止。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⑦，使人薄厥⑧。有伤于筋，纵，其若不容⑨，汗出偏沮⑩，使人偏枯⑪。汗出见湿，乃生痤疿⑫。高梁之变⑬，足生大（丁）〔疽〕，受如持⑭虚。劳汗当风，寒薄为皶⑮，郁乃痤。

【注释】

①烦劳则张：烦劳，同义复词。张，亢盛而外越。

②精绝：绝，有衰竭的意思。精绝，是指水谷精气衰竭。阳气亢盛而导致阴精伤耗。

③辟积：病久积累。

④煎厥：前厥。一种耳鸣、目盲、突然昏厥的病。

⑤溃溃乎若坏都：溃，有横决的意思。都，为水泽所聚之处。

⑥汩（gǔ古）汩：形容水势汹涌而不可遏止。

⑦血菀于上：菀，音义皆同“郁”。血菀于上，即血郁于头部。

⑧薄厥：指“暴厥”，发病急骤之厥证。

⑨纵，其若不容：纵，弛纵，痿废。不容，肢体不能随意运动。

⑩汗出偏沮（jǔ举）：汗出偏于身体半侧。

⑪偏枯：半身不遂。

⑫痤（cuó嵯）疿（fèi沸）：痤，小疮疖。疿，汗疹。

⑬高梁之变：高，同“膏”，指肥甘。梁，同“粱”，即细粮、精米。变，有“害”的意思。

⑭持：有“得”的意思。

⑮皶（zhā渣）：粉刺。

【白话解】

人体的阳气，在过度烦劳的情况下，就会形成亢阳外越，进而导致阴精耗竭。如病积久，到了夏天，加上天气炎热，人体就会失去适应能力，便容易使人发生“前厥”病。它的主要症状，眼睛昏蒙看不清，耳朵闭塞听不见，病势危急，正像水泽溃决，水流迅速，不可遏止，一发不可收拾。又人的阳气，在大怒时，形与气隔绝了，血就会郁积于头部，使人发生“暴厥”的病。但是，大怒之后也有不发厥的，那就会伤筋。筋受了伤，就会弛缓不收，肢体行动就不能自如。汗出偏于半身的，会使人发生偏枯病。汗出以后要受到湿邪侵袭，就会发生小疖和汗疹。多吃肥甘厚味的害处，能够使人生大疽，人的哪条经脉虚，大疽就从哪条经脉发生。如果劳动之后，汗出当风，寒气逼阻于皮肤。就会成为粉刺，郁积不解，便可成为疮疖。

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开阖不得，寒气从之，乃生大偻①，〔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陷脉为瘘②，留连肉腠③。俞气化薄，传为善畏，及为惊骇。（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魄汗④未尽，形弱而气烁⑤，穴俞以闭，发为风疟。

【注释】

①大偻（lóu楼）：曲背。

②陷脉为瘘（lòu漏）：陷脉，为寒邪深入脉中。瘘，凡日久成脓溃漏，都叫作瘘。

③留连肉腠：留连，即留滞。肉腠，指肌肉纹理。

④魄汗：自汗。

⑤气烁：气消。

【白话解】

人体的阳气，它的精微可以养神，它的柔性可以养筋。如果腠理开阖失调，寒邪乘机侵袭，就会生成背部屈曲的大偻病。如果寒气入于经脉，营气不能顺着经脉走，被阻滞在肌肉之中，就会形成痈肿。寒气深入血脉之中，可以成为瘘疮，留滞在肌肉纹理，就会长时间不能痊愈。如果寒从背俞侵及脏腑，将出现善畏和惊骇的症状。汗出不透，形体衰弱，阳气消耗，腧穴闭塞，就会发生风疟。

故风者，百病之始也，清静①则肉腠闭〔阳气〕拒，虽有大风苛毒②，弗之能害，此因时之序也。

【注释】

①清静：精神宁静，意志安闲。

②苛毒：厉害的毒邪。

【白话解】

风是引起各种疾病的开端，但是，只要精神安静，意志安闲，就能使腠理闭密，阳气能够卫外，纵然有大风苛毒，也不能侵入人体。这正是顺应四时气候变化规律，调节养生的结果。

故病久则传化，上下不并①，良医弗为②。故阳蓄积病死，而阳气当隔③，隔者当泻，不亟正治④，（粗）〔旦〕乃败（之）〔亡〕。故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⑤（人）〔阳〕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⑥乃闭。是故暮而收拒，无扰筋骨，无见雾露，反此三时⑦，形乃困薄。

【注释】

①上下不并：上下之气不相交通。

②弗为：不能将病治愈。

③隔：消散的意思。

④不亟正治：不及时恰当治疗。

⑤平旦：日初出地平线的时候。

⑥气门：汗孔。

⑦三时：指平旦、日中、日西。

【白话解】

所以病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生别的证候，如果病到上下之气不能相通，到那时，即使高明的医生，也是治不好的。人的阳气过分蓄积，也会致死。当阳气蓄积时，应该把它消散，消散的方法，应该用泻法。如果不急速的治疗，病人日内就会死亡。人身的阳气，一天里都是属外部的，日出的时候，人体的阳气开始生发；中午的时候，阳气最旺盛，到日落的时候，阳气衰退，汗孔也就随着关闭了。这个时候，就应当休息，阳气收藏于内而拒邪气于外。不要扰动筋骨，不要冒犯雾露，如果违反了这个平旦、日中、日暮阳气活动规律，就会生病而使形体困疲损坏。

岐伯曰：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①，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脏气（争）〔静〕，九窍不通。是以圣人陈②阴阳，筋脉和同，骨髓坚固，气血皆从。如是则内外调和，邪不能害，耳目聪明，气立③如故。

【注释】

①薄疾：急迫的样子。薄，通“抟”。

②陈：讲说的意思。

③气立：真气运行。

【白话解】

岐伯说：阴是蓄藏精气于内，而不断充养阳气，阳是保卫人体外部而坚固腠理的。如果阴不胜阳，那么脉之往来就会急迫快速，将会出现狂病。如果阳不胜阴，那么五脏之气就会静息，以致九窍不通。所以圣人再三讲述阴阳的道理。只有阴阳平衡，人体才能筋脉舒和，骨髓坚固，气血畅通，这样内外阴阳之气调和，邪气不能侵害，所以耳聪目明，真气运行如常。

风客淫气①，精乃亡②，邪伤肝也。因而饱食，筋脉横解③，肠澼④为痔。因而大饮，则气逆。因而强力，肾气乃伤，高骨⑤乃坏。

【注释】

①风客淫气：客，侵袭的意思，邪从外侵入。淫气，渐渐侵害元气。

②亡：损耗。

③横解：横逆弛缓的意思。

④肠澼：泄脓血。

⑤高骨：腰间脊骨。

【白话解】

风邪侵入人体，渐渐侵害元气，精血就要损耗，这是由于邪气伤害肝脏的缘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吃得过饱，导致胃的筋脉横逆弛缓，就会形成下泄脓血的痔疮，如果饮酒过度，肺气就会上逆；如果强力入房，就要损伤肾气，使脊椎高骨损坏。

凡阴阳之要①，阳密乃固，两者不和②，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③。故阳强④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⑤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

【注释】

①要：要领、关键。

②不和：指阴阳偏胜。和，有“平衡协调”的意思。

③圣度：最好的养生方法或治疗方法。

④阳强：指阳气过度亢盛。

⑤阴平：阴气和平。平，有“和”的意思。

【白话解】

大凡阴阳的主要关键，在于阳气固密于外，阴气才能固守于内。如果阴阳偏胜，失去平衡协调，那就好像一年之中，只有春天而没有秋天，只有冬天而没有夏天一样。因此，使阴阳调和，这是最好的养生方法。如果阳气过于亢盛，不能固密，那阴气就要亏耗而衰竭；阴气和平，阳气固密，精神就会旺盛；如果阴阳分离而不相交，那精气也就随之而竭尽了。

因于露①风，乃生寒热。是以春伤于风，邪气留连，〔夏〕乃为洞泄②。夏伤于暑，秋为痎疟，秋伤于湿，（上）〔冬〕逆而咳，发为痿厥。冬伤于寒，春必温病。四时之气，更伤五脏。

【注释】

①露：有“冒”的意思。

②洞泄：急泻。

【白话解】

如果冒受风邪，就会发生寒热。所以，春天被风邪所伤，邪气留滞不去，到了夏天就会生洞泄的病。夏天被暑邪所伤，潜藏于内，到了秋天，就会发生疟疾。秋天被湿邪所伤，到了冬天，就会随之气逆而痰咳，并且会发展为痿厥病。冬天被寒邪所伤害，到了春天，必然发生温热病。风寒暑湿这些四时的邪气，是会伤害五脏的。

阴①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②，伤在五味。是故味过于酸，肝气以津③，脾气乃绝。味过于咸，大骨气劳，短肌④，心气抑⑤。味过于（甘）〔苦〕，心气喘满，（色黑），肾气不衡。味过于（苦）〔甘〕，脾气（不）濡⑥，胃气乃厚⑦。味过于辛，筋脉沮⑧，精神乃央⑨。是故谨和五味⑩，骨正筋柔，气血以流，（湊）〔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⑪，长有天命⑫。

【注释】

①阴：指阴精，泛指精血津液。

②五宫：五脏。

③津：聚的意思。

④短肌：皮肤干枯，无润泽。

⑤气抑：气郁滞。

⑥濡：濡滞。

⑦厚：有薄的意思，此为反训。

⑧沮：败坏，衰败。

⑨央：颓靡的意思。

⑩谨和五味：注意调和五味。

⑪谨道如法：按着养生方法去做。道，有“行”的意思。

⑫天命：自然的寿命。

【白话解】

精血的产生，根源于对饮食五味的摄取，但是，贮藏精血的五脏，又因为过食五味而受伤害。举例来说，过食酸的东西，会使肝气凑聚，脾气就会衰弱；过食咸的东西，会使骨气受伤，肌肉枯槁，心气也就郁滞了；过食苦味的东西，会使心气喘闷，肾气也就衰弱了；过食甜味的东西，会使脾气濡滞，胃气也就薄弱了；过食辛味的东西，会使筋脉渐渐衰败，精神也就颓靡了。所以注意调和五味，使得骨骼正直，筋脉柔和，气血流通，腠理固密，这样，就气骨精强了。要是能够严格地按着养生的方法去做，就可以享受自然的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