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漆黑的刀光即将落在残破不堪的大鬼身上的前一刻,一道腥红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大鬼整个吞没。
丁修在光柱升起前就察觉到了异常,拧腰用力,强行扭转了自己前冲的方向,才堪堪从光柱边缘避过。
他面带遗憾地看着面前的血色光柱,听着从中不断传出的嘶吼,在心中暗暗感叹。
果然,跟“不死奇迹”沾上边的东西,就没一个是好相与的角色。
想要靠着初见的优势,用一套巫术直接压制、杀死一个“不死奇迹”的子嗣,对现在的丁修来说还是太过困难了。
丁修试探性地向光柱中丢出一支爆裂药剂。
而药剂在接触光柱外壁的一瞬间就碎裂、爆炸开来,对隐匿其中的大鬼完全造不成任何影响。
见此情景,丁修果断转身,向着那五名武王边军骑士所在的位置疾驰而去。
他此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你用了手段,将自己跟外界完全隔绝,以求苟延残喘,那我就利用你喘息的间隙,直接剪除你的同党。
汹涌的气血如一朵乌云,压向小鬼们与边军交战的战场。
当丁修来到战场中心的刹那,混战在一起的人类与妖魔,十分默契的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因为他们就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胆寒。
上位者的威压在这一瞬间将他们完全笼罩,纵使交战的双方都是掌握了气血之力的超凡武者,但在启用了第二个半固化巫术化为了蛟龙之形,将大盛武道与巫师伟力结合在一起,以凡人之躯接引魔血入体的丁修面前,却如蝼蚁一般卑微。
头生独角的蛟龙以利爪刺破烟尘,狰狞的龙首裹挟着滚滚雷音,带着与庞大身躯不相符的速度,杀向仍僵在原地的小鬼们。
独角、尖牙、利爪和遒劲的巨尾,丁修所化的蛟龙身上每个部位都是极为高效的武器,无情地收割着小鬼们的性命。
从暗红色的妖魔身上流出的血液,却是诡异的淡蓝。
可就在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地望着蛟龙在小鬼之中大杀四方,就在丁修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对小鬼们的屠杀时。
在所有人都没能注意的远处,大鬼所藏身的光柱,此时已经悄悄化作了一个血色巨茧。
而每当一头小鬼被丁修杀死,从它身上流出的蓝色血液,就会向着那颗巨茧流去……
当那数十头小鬼被丁修屠戮殆尽后,红色巨茧也被妖魔们的血液染成了妖冶的淡蓝。
“咕咚。”
一直在战场边缘伺机而动的陈天赐看着丁修所化的蛟龙,艰涩地咽了口口水。
他刚刚可是看到了,自己一直跟着的这位大人由人变龙的全过程。
感受着从丁修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独属于“不死奇迹”的威压,陈天赐在心中不禁感叹,看这位大人这幅美丽的形态,想必他在圣灵教中的地位也一定低不了!
赌对了!没想到我陈天赐前半生一路坎坷,这次却能触底反弹,第一次接个任务,就成功傍上了一位教中的大人物,当真是时来运转!
武王边军中的靳一川看着这条熟悉的“妖魔”,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丁修实力再一次进境的惊讶在心中交杂在一起,最终化为了一声轻轻地叹息。
其他四名边军骑手虽然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可看这头蛟龙对自己五人似乎没什么敌意,也纷纷松了口气。
只有丁修,从手中干瘪的小鬼尸体上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强大精神力赋予他的敏锐感知,让他很快就找到了这异样的源头。
顺着地上的蓝色血河看去,丁修正好对上了,那颗淡蓝色巨茧中,正躁动不安的大鬼透过血肉筋膜向外窥探的双眼。
“噗通!噗通!噗通!”
就像是“太岁”魔域降世时那样,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顿时在这片荒野中回荡。
在场众人无不面色一变,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大鬼所在的巨茧处。
“大……大哥!!”
一旁的陈天赐见到这一幕,眼角疯狂抽动,差点口不择言对着丁修喊出一声大人来。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
毕竟,没有一个人能在看到这幅完全符合对“不死奇迹”降世记载的画面时,能够保持冷静。
“这,这完全不是我们能应付的来的了,快带着边军的兄弟们一起撤吧!”
丁修偏过龙首,瞥了一眼陈天赐,一对龙眸之中不带有任何一丝情感。
客观的来讲,陈天赐这个建议没有任何的问题。
毕竟,即使把这七个人绑在一起,再把他们的实力翻上一倍,都不是“鬼母”的对手。
但感知力远超常人的丁修此刻却仍紧紧盯着那颗巨茧,没有一点逃跑的意思。
他能感觉的到,从那颗茧中散发出的威压,就与“太岁”降世时带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两者之间的差距,就像是一个三等学徒跟一个一环巫师站在一起时,身上散发出的威势之间的差别一样。
是一种生命层级上的区别。
“别跑!”
丁修以蛟龙之身口吐人言,声如洪钟,狠狠轰在所有人的心上,也让这群心生退意的人心中一震。
“这不是‘魔’,还不是跑的时候。”
就像是为了回应丁修的话一样,那头大鬼所在的巨茧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脉动,淡蓝色的外表迅速枯萎了下来,变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干瘪灰色石壳。
接着,石壳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
一只修长健硕的暗红色手臂从裂缝的交界处猛地伸出,而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披散银发,头生一对犄角的狰狞鬼首,一下子撞碎了包裹着它的石壁,上下交错的利齿从它嘴唇中刺出,森白如玉。一颗淡红色竖瞳突兀生在鬼首的额间不安地转动着。
身高接近八米的巨大鬼物挥舞着肩上的八只手臂,将贴附在它身上的灰色石壳尽数击碎,露出它狰狞壮硕的身躯。
丁修这时才看清,就在这头大鬼的头顶,披散的银发之间,竟然生长着无数张缩小版的鬼首。
它们或喜或悲,或嗔怒或麻木,人类的千百种表情在这头大鬼的头顶荟萃,为这大鬼蜕生的画面更添了几分诡异森然的气息。
而在这无数鬼脸的顶端,却生着一颗宝相庄严的虎面。
它灿金色的脸上挂着一副宁静悲悯的表情,低垂的眼帘扫过众人的身体,就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是……是鬼母呀!”
不知是谁带着哭腔喊了一嗓子,将原本提起些勇气的众人心理防线再度击溃。
只有丁修面色仍旧不变,驾驭着蛟龙之躯,沉默地向那头大鬼杀去。
陈天赐见此,即将向藏匿马匹处迈出的脚步登时一滞。
下一刻,嘹亮的龙吟与大鬼的狞笑声同时响起。
就像是两尊神人在陈天赐的耳畔同时擂鼓,逃走和留下这两个念头在他心底疯狂交战。
一个声音在不停跟他说:这是“鬼母”的子嗣,你这个刚刚踏入拿血境的小人物凭什么掺和进这摊烂事里来?凭你出任务前在教中拿到的那几样法器吗?别傻了,快跑吧,那位大人肯定也能理解你的苦衷的。
另一个声音却只在他耳畔留下了一句话。
陈天赐,你难道要逃一辈子吗?
在心底的这道声音响起时,他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陈天赐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看向丁修和大鬼交战的战场。
而眼前浮现的,却是他这二十多年来,在大盛东南的各个州府辗转流离,在阳光照不透的角落里卑躬屈膝,在每一个深夜无声流泪的画面。
不知怎么,他竟然想起了在脑海深处,那早已褪色了的童年。
在那个灰败的小村落里,陈天赐唯一能够回忆起的剪影,竟然是自己爷爷去世时,那间无比冰冷的灵堂。
灵堂的正中央,挂着一副面目模糊的画像。
画上的人嘴唇微微翕动,陈天赐他看不清那人想要说什么,可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在他的耳畔响起,无比清晰。
“天赐,你难道要逃一辈子吗?”
于是他再无一丝犹豫,从衣袍的阴影中掏出一个锥形的法器,面无表情的向那片战场走去。
突然,有人从一旁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他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靳一川那副青涩但无比真挚的笑容。
靳一川咧着嘴,笑着问道
“兄弟,怎么称呼?”
“陈天赐。”
“听你刚刚的称呼,是跟那条龙很熟?”
靳一川一把将陈天赐拉到了自己的马背上,一边向着那片战场奔驰而去,一边像是拉家常般问道。
“不算熟悉,只是刚刚认识几天。”
靳一川闻言,突然放声大笑,摇着头说
“哈!那你到现在还敢往那边去,真是个怪人。”
“因为想活命。”
陈天赐认真地答道。
他深知,自己再这么浑浑噩噩在圣灵教中混下去,与慢性死亡无异。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在二十多岁的年纪死去,在十几年后,圣灵教再也无法从自己身上榨出一点价值时再埋葬。
他要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机会,一步,一步,一步向上走!
靳一川感受到身后之人突然生出的一股豪气,为之侧目。
“陈兄好气魄。”
他顿了顿,一扬手指向那片混乱的战场,认真道
“我不知道你对‘鬼母’及其子嗣的了解有多少,但是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如果我们不能把这头‘无常大鬼’拦在这儿的话,那你不论怎么跑都没用。
一头‘无常大鬼’,基本能等同于‘鬼母’的一个分身,分摊着‘鬼母’的一部分侵染权柄。单它一头,就能将余州千里大地变成一片焦土。
看到这头大鬼头顶的鬼母金面了吗?”
“看到了。”
“这是‘无常大鬼’的力量源泉。常言道,天衍五十,四九遁一,即使是‘不死奇迹’,也要囿于这世间的规律,不可能创造出一头在拿血境就能分摊自身权柄的完美子嗣。
其命门,就在于头顶的鬼母面上。想办法,和那头蛟龙一起,把这东西击碎。”
坐在靳一川身后的陈天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隐秘,他低着头,仔细思考着。
只是过了一会儿,陈天赐便再次开口,语气坚毅道
“我有一法,能暂时限制住‘无常大鬼’的行动。
但是,有两个条件。”
“说。”
“第一,受制于我本身实力,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让它在五息之内无法动弹。
第二,想办法把我送到它头顶那颗独眼上。”
“了解。”
靳一川闻言,嘴角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
“既然有此杀招,那我必不负陈兄信赖。即便身死,也要把你带到那大鬼的额前!”
接着,他一夹身下骏马,冲着龙化的丁修大声喊道
“朋友!帮我压制住这头大鬼,给我争取十息的时间。”
丁修听到靳一川的声音,虽然心中疑惑,但面对眼下他与大鬼互相僵持的场面,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信你一回!”
丁修咆哮着回道。
接着,他立刻转变了自己的战斗风格,出手不再犹豫,一招一式不再顾及大鬼将会打出的回击,俨然一副拼着自己重伤,也要将你纠缠到死的拼命姿态。
那大鬼智力明显不高,见到丁修这般拼命打法后,本能的也生出了些退意。
毕竟,越是强大的生物,就越是惜命。
但超凡生物之间的厮杀岂容退却的余地?
当大鬼对攻的威势稍缓的瞬间,丁修便驱使着蛟龙之躯,整个缠到了大鬼的身体上,拼着浑身撕裂的剧痛,令它短暂的无法动弹。
而这时,靳一川和陈天赐也到了。
靳一川鼓动全身气血,带着陈天赐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在冲势去尽,即将下落的一刹那,他的身后凭空生出一道暴烈的气流,将他们二人向着大鬼的额前狠狠推去。
也许是因为靳一川从未以此种方式带着人一起行动,即使那道气流消散,他们也没能成功冲到大鬼额间。
望着仅剩几米的距离,靳一川当机立断,迫发出全身气力,拧动腰身,将陈天赐朝着大鬼额前甩去!
长锥样的法器在夕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一抹金光。
陈天赐咆哮着,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大鬼额间独眼狠狠扎去!
可下一刻,一只遒劲的手臂就将他牢牢地攥在了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