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
大黑忽然扑向雨松青,扯着她的裙摆,极为热诚的摇着尾巴。
“大黑!”
李炽眼梢一挑,低喝道“过来!”
可那条狗却视若罔闻,不顾主人的不满,死死拽着雨松青。
雨松青沉思片刻,抬头看着李炽,如远山峨黛般清雅的眸子闪过喜色,“成交。”
“既如此,姑娘就随我们走吧。”
李炽挥手,一行锦衣卫整装待发,手握绣春刀,静穆威严立在雨里,极快的站在两侧。
“雨姑娘……你这要我怎么给你爹说?”
赵仁急得跳脚,这姑娘怎么……怎么就敢去昭狱呢?谁不知道昭狱那地方是活死人的地儿,阎王都不收的!
雨松青抱着自个儿的工具箱,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赵县薄,我本就是仵作,这是我的本职工作,麻烦你跟我爹说一下咯!”
天降大钱,提着灯笼都找不到的事儿,她怎能不兴奋?
“哎……”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几个锦衣卫把尸体打包带走,剩下他一个人。
“哎哟,我怎么给老雨交代哟!”
雨松青低头看着这一条高大得堪比狼狗一样的大黑,心里本有一些胆怯,但感觉到它对自己的善意之后,又有些好笑。
难道是她常年与尸体打交道,身上沾了一些腐败味道才引得大黑这样喜欢?
“汪——”
大黑扯着她就往李炽身边靠拢,嘿嘿的吐着舌头。
她这才发现,锦衣卫们高坐骏马,已经准备出发,可她呢?
朦朦细雨任旧撩起一阵烟雾,地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水坑,凉风习习,吹得人一阵一阵的发颤。
啥意思?
难道要她跑着过去?
李炽招呼燕暮过来,指着雨松青“带着这位姑娘。”
燕暮不自在的愣住,他一个大老爷们托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这不好吧?
“爷,您这不妥吧?”
“本座的话也不听了?”
李炽凝眸含怒,修长的身姿横跨马背,飞鱼服百褶衣摆划出极为漂亮干净的弧线,他高坐在乌雏上,倾立身姿,手执着马绳,颇有几分不耐。
“汪汪——”
大黑拉着雨松青的衣裙就往李炽身边扯,尾巴快速摇晃,眼神亮晶晶,讨好般吐着舌头。
燕暮很是熟悉大黑的动作,拱手笑道“爷,大黑的意思是要您带这姑娘。”
雨松青尴尬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踢皮球似的推脱,抱着自己看家的工具箱,讪讪道“各位爷快些吧,尸体变化颇大,一时一刻都极有可能发生变化。”
李炽刀了一眼燕暮,转头冷道“不会骑马?”
“不会。”
雨松青抱紧了工具箱,颇有些无奈,雨滴打湿了她的发丝和睫毛,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李炽。
李炽嗔怒地看着大黑,似乎在想着这一人一狗都如此麻烦,然后朝雨松青伸出了手。
锦衣卫护膝精致至极,甲胄丝衣上的飞羽花卉栩栩如生,雨松青看着这铿锵有力的手臂,有一丝犹豫。
“拉着本座衣服就可。”
雨松青恍惚片刻,搭着他的手臂就跳上了马背。
耳边顿时响起锦衣卫们惊讶,好奇,又不解的噪音。
李炽轻咳了一声,拽着缰绳一马当先,雨松青牢牢抓住他的衣裳,不敢多动。
雨松青安然自得的躲在他身后,闻着淡淡的檀木香味,又好奇的打量了他。身前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身上的红蟒飞鱼服衣栩栩如生,厚背瘦腰,狭长的绣春刀挂在腰间,人人称他大都督,难得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听说,这位锦衣卫大都督曾经一夜抄十家,一夜灭满门,监督百官,先斩后奏,执掌京畿军权,权势大如天……
雨松青心底倏而有些忐忑,一颗心七上八下,但……谁还能跟银子过不去?
黑水县新设的昭狱是毗邻黑水县的临川县,就算是锦衣卫骏马驰行也走了近一个时辰,春雨细密如针,雨水几乎湿透了她的衣衫,裙摆上满是泥垢,甫一下马,就摇摇晃晃的站不稳。
手腕蓦地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持住,雨松青凝神屏息,扯出个淡淡的笑容“多谢大人。”
“嗯。”
李炽低声回应,袖手而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细腰长腿,飞鱼加身,挺立凌然,雨松青看得有些愣。
这个大都督,模样身材,倒是一等一的好。
她耸了耸肩,疾步跟着他们身后走进了昭狱。
自有记忆一来,她便跟着查验过无数具尸体,各种死相都有,但她刚踏进着昭狱,心里边翻上一阵恶心。
这个被作为临时昭狱的地牢,地上的沟壑尚未填平,脚一踏进水渍,她便感到一阵温热,雨松青低头细细一瞧,血色已经染红了她的鞋子和裙摆,耳边不住的响起惊吓,咒骂,呼喊声。
“雨姑娘?”
“雨姑娘!”
燕暮见她走神,转过身找她,“你怎么走到后面了?”
燕暮年纪和李炽差不多大,如今是锦衣卫经历,算得上个不大不小的官职,这人长得很俊,一双丹凤眼浅弯盯着她,细薄的嘴唇像是春水弯月,颇有一些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儿。
刚调侃了主子,此刻怕这姑娘走了自己被收拾,燕暮屁颠屁颠的将雨松青迎过去。
雨松青跟着他走到了队伍之前,站在李炽身侧,见他让人打开了紧锁的门,跨步而进。
前两具尸体约莫都死了大半个月,味道极其难闻,饶是她已经见惯了死尸的,也难以忍受,偏偏李炽仿若闻不到似的,径直走进去,身后的锦衣卫搬进去准备好的椅子,他斜歪歪的坐着,示意让雨松青验尸。
她极为“佩服”这位爷的职业素养,戴上了准备好的口罩和手套,拎着箱子走到了左边尸体旁。
尸体已经腐烂的开始流浓水,加上并不完善的保存技术,此时他已经面目全非,依稀能看见是个中年男人。
没有左手。
他的右手掌纹纵横明显,虎口上老茧瘢痕累累,雨松青简单检查片刻,问道“马夫?”
“姑娘好眼力。”燕暮信服她的本事,“不知姑娘能否查出来,他的死因?”
雨松青皱眉,冷然道“仵作当时是怎样说的?”
这具尸体已经死亡大半个月,致命的死因已经很难查寻,只有问当时的仵作才更有参考意义。
死亡时间是在清明前后,而死亡地点是临川春月楼,恰好当日县丞白俊挟下属到春月楼吃饭,同行者有两个县簿赵仁,郑与风,以及春试中中榜的三四个秀才。几人把酒言欢后,赵县簿喝醉去出恭,却不想走错了门,这一看不要紧仔细看却是一个精壮成年男子倒在血泊里,一时间春月楼人仰马翻。
而这春月楼也不是一般的酒楼,此乃官府默认的官伎场所,招待的都是达官贵人,正是因为来着都是有身份的人,这春月楼的安保素来是一等一的。他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如何走进春月楼姑娘房内,何人见过他,全无答复,没人能仔细说出来。
且人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僵硬了,与今日同样的情况,左手被剁下,后脑勺同样有被钝物撞击过得伤痕。
因而当时的仵作认定的是被重物敲击后脑勺而死。
因为尸体已经出现浓水,从现场尸体来看,已经不能判断出他的真实死因。雨松青请两位锦衣卫将他翻过来,仔细检查了伤口,叹了一口气。
“腐败情况太严重,已然不能判断……”
听她说这句话,燕暮略有些失望,怀疑大都督是不是看走了眼。
“这两具尸体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在临死之前都未反抗过。”
“什么?”
燕暮怀疑自己耳朵听岔了,惊道“姑娘开玩笑吧。”
“大人不是也发现了吗?”
雨松青看着坐在一旁悠然自得的李炽,扬眉道“死者面容平静,生前几乎没有挣扎,也没有去扯动勒住脖子的动作,两人剩余的手指间最多有一些细灰,而足底更是连蹬,踢,踹等动作留下的痕迹都没有……要么是突入而来的袭击,让死者毫无防备,要么……”
就是熟人作案。
“我怀疑,凶手将他勒死之后,用钝物砸向他的后脑勺,再把左手割下来。”
与今晨的那一具尸体一样,这一具尸体出血量也不大,两句尸体面色都很平静,没有过度恐慌狰狞之色。
甚至挣扎的幅度都很小。
可为何要用如此复杂的手法呢?
雨松青检验好,照例洗净了手,脱了手套和口罩,向李炽走进“大人是想确定,这两起案件是同一人做的?”
连续杀人案吗?
李炽意料之中的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雨松青,又垂下头摆弄手中的茶盏,道“凶手可有留下其他痕迹?”
雨松青摸着鼻子,抬头,咬唇“他很谨慎,没有发现特别的痕迹。”
李炽慢慢起身,腰背挺直,腿儿极长,不疾不徐,岑寂的眸子含着浓浓森严,“燕暮,给雨姑娘腾出一间房间,让她回去休息吧。”
倾长的身影将她的身形笼罩,雨松青往后退了退,不解的看着他“大人何意?”
不放她走吗?
李炽轻笑,深邃的眸子瞥了她一眼,负手道“姑娘以为锦衣卫的酬金那么好赚吗?”
雨松青有些急,她不会被骗了吧?脱口而出“大人言而无信?”
“本座一言九鼎,要是真的能助本座,本座亲自给你论功行赏。”
还不是再给她画大饼!
雨松青见李炽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被燕暮拦住“雨姑娘,若你得了咱们大都督的青眼,银子这些还不是小事?”
雨松青拧着眉头收拾好东西,跟着燕暮走了出来,愤然道“哼,君子无信,是要烂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