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回了太极宫已有数日。
出乎意料的,自从朝堂那场大戏之后,没有任何下文了。
李世民与当日参与的所有人,全都看不懂了。
他不应是每日都前来冲我溜须拍马,好话说尽,撒泼打滚吗?
他不应是每日求母亲,求阿娘帮他说好话吗?
他不应是每次朝会堵着他那些叔伯们,让他们给求情吗?
李世民不解,李渊不解,皇后杨妃以及群臣也是不解。
假如李恪能听到他们此时的心声,怕是会说:哈,你们做梦!
现如今他与萧玉卿才多大?
十五都不到!
郎有情妾有意的,着个什么急?
别说几天几月,再等三年李恪都觉得正合适。
况且当日朝堂那一幕,放眼天下,包括那些氏族,谁还有胆子娶?
泾县赈灾,按说应是老实趴着的庶出皇子,胯马提刃,明火执仗的就要干氏族,临了放话说的清清楚楚。
但凡不是有灾民,他敢押着管事一路杀过去。
平日里没个正形,嬉笑怒骂也就罢了,八岁就敢豁上命斗杀魏金廷的主儿,他杀心还不重?
谁敢娶,李恪就敢埋!
所以李恪如今的态度,让李世民百感交集,心里极其不是滋味儿。
从一开始的积极谋划,到现在变成这幅样子,这种落差感,就像......
从:哼哼,又来求我啦?不准!
变成:你倒是快来求我呀,来求我呀,万一我答应了呢......
“阿泰,起来,接着跑。”李恪正与小六儿对练,抽空看了一眼李泰,遂出言催促。
胖起来容易,想减下去可难了,呼哧带喘的李泰只能站起来接着跑。
又跑了一小段,李泰就觉实在是跑不动了,干脆坐倒在地看着二人对打。
天未大亮,两人长棍过招之快,竟只看的出棍影重重。
打斗半晌,两人这才停下。
“三哥,我要现在练,能练成你们这样吗?”李泰看着过瘾,想学。
李恪看着这胖墩,心说还是留个念想吧,有那心多活动两下也是好的。
“能成,阿泰,你看好喽。”
李恪去取来两杆短戟,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后合二为一大开大阖。
等打完一套,看着双目放光的李泰:“有朝一日你要练得,阿兄就找匠人照着给你打上一把,当做礼物送于你。”
看着李泰信心十足的背影,但愿他能瘦下来些就好。
演练完陪着阿娘阿弟用完饭食,李恪让小六儿领着去看酱缸了。
这么久没人看顾,那副样子怕是看了想吐吧......
等两人来到酱缸所在之处,傻眼了,见鬼的酱缸它出酱了。
旁边站着内侍正准备掀开盖子晾晒。
眼见自己制了许久的酱油,如今制成了,好事吧?
天大的祸事!
自打小六儿离开太极宫去寻李恪之后,这酱缸就撂下了,过往的宫人都知晓这是李恪的东西。
路过都来看两眼,搅合搅合。
学着小六儿的样子,帮着晒酱,眼看天要下雨,就赶来给盖上盖子。
硬是生生的把这酱给酿了出来。
这些宫人心是好的,事可就麻烦了。
赏,不知道都有谁;不赏,人家出力给你做成了。
所以赏的话,日后制酱的产业怎么也要给宫人分润一些。
施恩于后宫,圣人之所,宫人都记你的恩情?
这个罪哪怕是房相背了,脑袋都得立刻挂到城门示众。
除非李恪现在把脸扔地上,不认账硬赖着。
看着面前的内侍,面带谦卑讨好的笑脸,眼中化不开的希翼哀求之色,李恪犯难了。
之前出去闯荡的时候,也曾在旅途中遇上过,境况很惨。
上辈子看那演的都说,太监宫女都爱敛财呢。
不到十岁入宫伺候人,除了极少数坐上位子的,剩下的几十岁不堪驱使放良出宫。
几十年家都未必还在,有也未必会管,在外面他们就是异类。
唯一能仰仗的,就是宫里带出来的钱财,花完了,人也就完了。
李恪当初遇到的那个便是,几十岁的人,说好听点沦落风尘,其实啊是做了那暗娼勉强度日。
“把制作流程整理妥当,本王自会禀报圣人,如何处置,全仗圣人恩典。”说罢不去看大礼叩首的内侍,带着小六儿直奔太极殿。
李世民坐在书房,正等着恭维呢,一听蜀王来了,这就来了精神。
往日的满篇问候除了施礼和一句招呼,李恪再无多言,自顾坐下了。
嗯?这小子今日这是换了路数了?
李世民看着沉默不语的李恪,心说这必是使的计,万万小心提防。
李恪沉默半天,深吸口气:“阿爷,儿......”
“哎~此事不妥,萧卿不允,阿爷下不得诏书。”李世民摆摆手语重心长的看着李恪:“恪儿,虽说如今咱们是皇室,可皇室也得讲理,咱们老李家更得讲理。”
嘿哟喂,我可真信您这话呐。
但凡不是李恪心里压着事,是真想给阿爷演一出。
李恪不再废话,把这酿制酱油的事从头到尾,全盘托出。
话一说完,父子二人沉默良久
“恪儿,你可知这话从你嘴里说出的一刻起,你就背上那祸事了?”李世民嘴角有些许轻颤。
“儿明白。”李恪以手捂额难受的紧。
‘哗’的一声,御案周围一片狼藉。
“你赖啊!你不是脸皮厚吗?你赖了呀!”李世民话带哭音,大吼了出来。
儿子你这是惹了天大的祸事啊。
李恪也是眼圈泛红,抽打着脸庞:“我,您的儿子,大唐三皇子蜀王!赖?拿什么赖!”
周围内侍侍女倒伏于地,不敢出声。
好一阵沉默,两人各自坐下,都捂着头,难受。
“这样,此事从今往后与你无关。”李世民提了口气面授玄机:“以后这产业就是朕的,你不可沾染一文,你可明白?”
“儿明白。”李恪一文都不想沾。
父子二人说完同时盯向史官。
史官赶忙提笔,边写边念叨:“昔圣人所感,遂创制酱之法,乃出,得以福泽世人......”
其实现在,父子二人都知道,木已成舟,史书怎么写已经晚了。
从今日起这酱油不管分不分润给宫人,这份恩典,李恪去求的。
若是分润,现有的宫人以及往后新来的,只要你这辈子领着这份钱,这恩,就得记。
“恪儿,你得尽快开府出宫了,耽搁不得。”
李世民话刚出口,李恪把手伸了过来。
“阿爷不是说了,诏书......”李世民心说你还有心思想婚事。
“儿说的是开府,天策上将军府。”李恪心说你比我还惦记我婚事。
“你还想要啊?”
父子二人,各自捂着头,难受。
李恪就不明白,一个破宅子,这么些年了愣是舍不得给。
李世民就不明白,这么个烫手的山芋,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想接。
“阿爷啊,往日开府的族叔,您是又给建宅又给钱粮的,怎么儿连要个栖身避雨之所您都舍不得呀?”李恪是真伤心了。
“你......哦你就是为了住啊?”李世民这才发现把事想复杂了。
“不然呢,天策府不就是住的吗?继续叫天策府就挺好。”李恪觉得事挺简单。
“你闭嘴,阿爷今日好好跟你讲明白,这天策上将军府,是怎么回事。”
李世民就把这天策上将军府,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嗯?你这眼神怎么越说越亮了?”
那能不亮嘛,不怪李恪想的多,是这天策上将军府太诱人呐。
独立于朝堂之上,当初甚至还略高于朝堂的所在。
哪怕是低上一等,这诱惑也是非同凡响。
“阿爷,要不......?”此时李恪眼里有光。
“赐你天策上将军府。”
“好好好。”
“封你天策上将军。”
“可以可以。”
“再给你晋升秦王。”
“那可太好了!”
“然后,你再领着你阿兄和阿弟,去趟玄武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