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一片寂静,除了父子二人,其余皆是以头杵地,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方才李恪这番话,换了旁人,李世民可能会想想,他是不是在以退为进。
唯独三郎这话,李世民是真信。
因为他不仅说过,更是做过。
可就是听在李世民的心里,总有一股莫名火起,压都压不住。
“此话......我记得你已说过数次,甚至也那么做过。”李世民面色阴沉不定,语气阴郁:“你能不能告诉阿爷,你到底是怎么了?到底在怕什么?”
李恪低头沉默无言以对,独剩李世民摇头苦叹。
“我大唐立国不过十余载,政务总有疏漏,法度欠缺实属平常。”李世民看着李恪气苦道:“你若是觉得不公,大可去改变它,把它摆出来。有我,有你那些叔伯娘舅,议上一议商讨一番,总会有办法的!你为何总想放下一切远走高飞,啊?”
说完头偏作一处,想平复下心情,可总觉喉咙发堵。
转过头来伸手指点着,声色嘶哑:“恪儿啊......三郎!我和你母亲、阿娘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的兄弟姊妹哪里对不起你?你就这么厌弃我们?为了远离我们甚至抛下一切甘做庶民,你......你不能这么伤我们呐!你给我说话!”
李恪无话可说,只是吸溜着鼻子,微微把头扬起。
“这个地方,你算是来对了!”李世民手指李恪:“你就给我在此禁足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来。若是......若是还想不通,你就滚去做庶......滚去封地继续想!若是一直想不通......咱们父子,永不相见!”
说罢狠狠甩了下衣袖,疾步向牢外走去。
周围跪伏的内侍这才敢起身,脚步无声跟在圣人身后走了出去。
典弘见圣人走远了,这才敢起身,此时已是起了一身的汗。
悄悄走到牢门前,想看看少卿如何了。
只见李恪竟自又躺了下来,只是,背过了身。
还是让少卿静一静吧。
这么想着,典弘又悄悄地远离了牢门。
......
蜀王自囚宗正寺,圣人罢朝一日。
先让他们吵着,闹着。
李世民端坐御案前,等着。
攻讦者几何,落井下石者几何。
朝臣们的态度品行,往往就在纷争当中一览无遗。
“诸位同僚,蜀王恪自幼顽劣不堪,欺压厮打同族。十三岁大朝会上当堂题淫诗,荒淫无度不学无术!皇族不法一案,纵兵横行长安,搜刮伶人身契,中饱私囊!如今,更是光天化日当街杀人!其行酷毒残暴,必须严惩!”
御史台,一人高声嘶吼,高举奏抄,例数蜀王桩桩罪状:“若不严惩,天下何人还敢在这长安久呆?此番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这就将罪状抄誉其上,诸位同僚有附议者,可具名与吾联名上奏。”
立时有人附和:“权侍书深明大义,吾等岂可甘居人后,自当以附骥尾。”
从中走出数人,纷纷上前具名。
始作俑者面色坚毅,眼神偶尔扫过侍中,又一闪而过。
魏徵犹自闭目坐于案首,面色不变,连眉头都懒得皱:哎,有些人呐,真就是记吃不记打。
眼见场面纷乱,王秉善越众而出怒道:“蜀王斩人犯是否有失自有律法论,今日吾等只论律法是否有缺,侍书何故言及与此案不相关的诸多事?蜀王以往种种与此事何干?”
“那是蜀王顽劣的佐证,律法森严,岂可任性胡为?”侍书御史正气凌然:“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此行事自当严惩。”
王秉善点头冷笑:“好,即便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黄长贵本是绞刑,却因赎刑金改判流刑,此系公允?”
侍书御史立时反问:“按律赎刑有何不可?”
面对上官,王秉善依旧执拗着“那蜀王当时也缴了赎刑金,按律赎刑有何不可?”
侍书御史顿时怒目圆睁:“身为皇子当做表率,岂可行戕害百姓之事?”
王秉善肺都要气炸了,指着上官直呼其名:“权万纪!你根本便是沽名卖直!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是你,谈到赎刑又拿皇子身份论事的也是你,首鼠两端无耻之尤!”
两拨人顿时你来我往,吵得不可开交。
相比于御史,其他官员们还是很克制的。
大家坐下来,喝喝茶闲谈而已。
什么?您觉得蜀王对?
巧了不是,我也觉得蜀王做的对!
只是归家之后,紧闭房门,端坐案前这才提笔:“臣张三谨奏,蜀王一事为害尤甚......他日在朝为官我等怕是沦为鱼肉,蜀王为刀俎,凄凄惨惨戚戚,凉风孤苦无依......”
奏抄是一早递的,调令和批奏是跟着回家的:卿词藻甚佳,朕尝闻播州四季皆春,唯文事不兴,卿大才当可去矣。朕翘首以盼,待卿功成。
写完这批奏,李世民气的把笔一扔,站起身来晃着胳膊来回走着:“凄凄惨惨戚戚是吧,我让你真就凉风孤苦无依。”
官不大事不少,若只是单纯劝说他让蜀王就藩也就忍了,让我把自己孩儿流放?你先走吧!
......
相较于外面的热火朝天,宗正寺安静如常。
李恪之前定下的规矩,一如既往的执行。
尤其是另一位少卿,听说是病好了,刚出门又摔了......需要继续将养些日子。
李恪在牢里,就这么枯坐了一天一夜。
有担忧,也有愧疚。
以前书上电视上,那些御史言官,屁大点事就上纲上线,动辄便是亡国之兆的,光奏章和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当日李恪说出那番负气的话,多少存了不想让阿爷为难的想法,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混迹江湖。
却没想到那番话,是真把阿爷给整伤了心。
其实李恪一直很纠结,他到底应该以何种的态度去面对周围的人。
他不像以前看过的穿越文似的,半路鬼上身一般。
他是实实在在的出生在这大唐,只是带着些许记忆罢了。
宠他的阿翁,疼他的阿娘,真心待他的母亲,以及,看似鸡贼其实背地里没少护着他的阿爷。
皇子中,说是太子为尊,私下里连同李泰,不还是被他摁在地上,坐在身上?
来到大唐十余载,还要让他们都怎么样嘛?
继续硬着心肠把自己当成局外人,冷眼旁观伺机而动?
凭着仅有的那点唐朝的记忆,去讨好小九,抱武照那小丫头的大腿?
重活一世,就指着捡漏投机摘桃子?
泥马的,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上辈子活的不如意,重活一世来作弊,哈!
小六儿悄悄拎着食盒走了进来,将吃食从里面拿起来依次摆好:“主上,您用些吧。”
李恪将思绪拉了回来低头看着饭食。
刀削面......好吧,姑父还真给做了。
打眼一瞧全是肉,赶紧趁热吃着,就见小六儿还带了一个食盒,从里面翻出几样糕点。
这些糕点......他以前经常吃,只是后来好多年都未曾再尝上一口。
李恪放下碗筷,拿起一块凑到鼻尖闻了闻,不禁好奇:“这些糕点哪来的?”
“我来时萧老先生就在宗正寺外站着,见我来此,就交于我给您带进来。”小六儿凑到近前笑着说:“估计得是未来王妃亲手给您做的。”
“啊。”李恪心里有点着急,忙问:“他当时什么态度?”
小六儿努力回想着:“嗯......没什么呀,挺和颜悦色的。”
且不管李恪如何忐忑,萧德言自送完了东西,就回到了学堂。
只是好好的,让老友代课,自己就坐在那看着远处一言不发。
等孔颖达好歹把课讲下来,口干舌燥的回来,发现这老东西依然纹丝未动。
任他叫了几遍也不见答应,只能上前拽着:“老萧,你这是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啊?”萧德言这才回神,下意识的抹了把脸:“哦,无事,课业讲完了?”
老友如此魂不守舍的,孔颖达有些担心:“要不我随你去趟太医署看看吧?”
萧德言起身摇了摇手:“不必了,我自己出去一趟。”
说完趁着还未放差,急急的小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