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全世界都在祝福我们

咯哒、咯哒。

像是清脆舒缓的风铃，木屐声在昏暗的阶梯上徘徊。

偶尔有月光穿过碎叶子，转瞬即逝照亮两人一大一小，无声相拥的手。

遥遥从肌肤相贴之处的热意，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烫红了。

月见璃子小心翼翼、放轻着脚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静谧。

“璃子，你就不好奇，这位神明大人究竟是谁吗？”

“应、应该是…阿初天神吧。”

昏暗的环境完美遮掩住她脸上仿佛都要滴血似的羞涩。

月见璃子还是第一次听到老师，喊她的名字……

少女的心脏不由得剧烈跳动起来，一个让她梦到了不知多少次的场景在她脑海中浮现。

他不会是要……

泉弥生假装严肃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回答错误，明天的零食减一包。”

“不行！说好了是猜！太耍赖皮了…不行不行我不同意！”

月见璃子气呼呼地表示抗议，亏她还想着…

杂鱼老师真是越来越坏了，老是把她当小孩一样捉弄……

“其实，她是一个怕生的、诞生不久的、总是害羞的小缘结神。

因为她的神力太过弱小，所以当她听到信徒们的祈愿后，会收集其他人对信徒的祝福作为加持。

只要真心祝福他们的人越多，神明降下赐福的可能就越大。

据说，当她降下赐福的时候，希望色的神光会将漆黑的夜空都照亮。”

泉弥生这样介绍着。

女孩脸上的期待明显消失了许多。

“什么嘛，不就是个没有名字的野神……”

还这么弱小，连赐福都要借助人们的力量。

——这个世界上哪里还有第三个人嘛……

要是换成其他大名鼎鼎的缘结神多好。

说不定就能让杂鱼老师跪倒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哀求璃子大人大发慈悲赏赐他一次追求的机会。

嘻嘻，这样的话她就让他先哭个三天三夜…

“疼…杂鱼老师怎么乱打人！”

月见璃子惊叫一声，掩着心虚地怒视他。

“谁叫某个小姑娘又在想些坏事呢？”

泉弥生一见她偷偷坏笑，就知道她又在憋着坏。

这个坏学生一点也不听话，整天就想着欺师灭祖。

“要对神明大人敬畏些，不然可没法得到她的祝福！”

“哼，不就是一个没名字的小神嘛…”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主动拉着泉弥生在鸟居前行礼、洗手池净手的也是她。

两人走至神社前，没有了树木的遮挡，轻盈月光将这座简陋的、只有一间小殿的神社映得雪一般透亮。

零星几盏亮橘色的灯笼，像星星似的垂挂在神社的边缘。

月见璃子打量着这座小神社，记忆中只有爷爷带她去过山里的一座破庙。

当她再次回过神时，手上的温度竟不知不觉间消失不见了。

少女心中一慌，转头却看见老师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眼睛里含着笑。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着我的回复。”

“那你……”

晚风很轻，可此刻她的耳边只剩下了风声。

风里夹杂着老师平静的声色：

“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出答案，前方是刀山火海，后退会跌进看不见底的深渊。

我很胆小，但也不想在心里永远扎进一根针。

所以——”

他摊开手，手心里躺着三枚清亮的一百元硬币：

“让神明大人来替我做决定吧。”

月见璃子沉默地接过硬币。

晚风骤然变了脸色，月亮从天上坠下的光焰仿佛将空气都烧灼一空。

少女紧攥着手，手心沉甸甸的冰冷将她的整条右臂都冻僵了。

她很想告诉老师，自己已经不是小孩了，哪怕是小孩也不会傻乎乎地被这种谎话欺骗。

可…月见璃子只是倔强地与他对视，拼命忍着眼泪：

“老师…要说话算数。”

她捏着硬币，一步一步，踉跄走向神社下的赛钱箱，仿佛一名即将被残忍审判的无辜囚徒。

和这神社一样简陋的钱箱，像是只随处可见的废纸箱。

这样的神明…真会显灵吗？

月见璃子的心中早有答案。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将自己的一切全都托付给所谓的“神明”。

少女仰头，望向高高在上的神像。

这个胆小的神明，竟连自己的模样也不敢让世人知晓，用一张破旧的灰布严实地盖在头顶。

祂真的会降下赐福吗？

月见璃子捧住轻颤的双手，在神像前祈祷了很久很久。

‘神明大人啊，请原谅我的失礼与不敬，我愿意用生生世世的虔诚与信仰，求您降下一丝小小的神光……’

咣当。

沉闷的硬币坠地声从钱箱中传来。

少女本能地屏住呼吸。

周遭静得可怕，就连晚风也停滞了流动。

…

咣当。

她投进第二枚硬币。

宛如惹怒了天上某尊威严的天神，

号召着人间的乌云一寸一寸吞噬雪色的月光。

只剩下地上零星几盏灯笼，在黑暗中垂死挣扎。

少女紧抿双唇，久久无言。

…

咣当。

犹豫许久，第三下闷响终究还是响起。

只不过，

这道空落落的闷响仿佛锤开了某只开关，原本还在苟延残喘的火光刹那间失了光色——

天上天下顿时熄灭了光焰。

月见璃子躲在黑暗里，连自己的眼泪落下来了都不知道，呆呆站在原地，像是被看不清的怪物吃掉了三魂七魄。

——她好像被自己的全世界抛弃了。

然而，一怀温暖的拥抱，突然从背后将她紧紧包裹。

月见璃子听见老师在她耳边轻喊着她的名字，

随后便被数不清的、尖刀划开布匹般的急促嘶鸣声彻底淹没——

只见黑暗中骤然燃起数不清的熄灭星辰，扑朔着残留余温的火星，

在星空引力的无形拉扯下熔为千条万束璀璨的流光。

流光的游鱼焦躁着、拥挤着，汇聚成逆流倒转的火光瀑布，直直坠入失色的夜空。

光焰盈盈照亮少女的脸，泪痕便被灼烧殆尽。

她下意识捂住左胸疯狂跳动的心脏。

砰。

恍如泡沫破碎的轻响。

坠入海底的火光明灭不定，欲燃非燃。

漫长实则短暂的失声后，本以为寂灭的流光游鱼，倏然从海面燎起了火星，

一条接一条的游鱼轰然炸作千树万枝希望色的小花。

漫天烟花中，

泉弥生用力搂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笑：

“看来，神明大人听到了你的愿望…

想来也是，毕竟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全世界的人们都在祝福我们呢。”

月见璃子的小脸被火光映照得红扑扑的。

她小声抽泣着，在他怀里缓缓转过身来。

面朝着焰火的海洋，泉弥生看不清她的脸。

不过，也无需看清了。

因为嘴唇上，陡然涌上一抹柔软湿润的温热。

“唔…”

…

半晌后，泉弥生才不得已扯开黏在他身上的月见同学。

他喘着气，没好气道：

“你是想把我们俩都憋死吗？我可不想殉情。”

“哼，这可是神明大人允许的！”

月见璃子像是醉酒似的小脸通红，抱着他的脖子不放，使劲撒着娇，

“我还要嘛…”

泉弥生伸手抵住她嘟起的小嘴：

“你不先向神明大人还愿吗？”

少女一愣，赶紧跑到神像底下，双手合十、面色虔诚，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泉弥生笑道：

“你连她的样貌和尊号都不清楚，她才不会听到你的祈祷哦。”

“可是……”

月见璃子刚想反驳他的话，抬头却看见，神像上的破布，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地上。

露出一个十分眼熟、趴着呼呼大睡的木头小人。

少女仔细一看，竟是她自己的木雕！

怎么回事！

她愣愣看向老师。

泉弥生在一旁合起双手，仿佛没有察觉似的闭上双眼：

“感谢璃子大人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