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草木清幽,一条石子小路,向着树丛中延伸,在石子路的尽头,一棵一人粗的梧桐树枝繁叶茂。
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显得有些古朴清幽。
常和正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一本有些发黄的古籍。
贺齐紧走两步来到石桌前,朝常和行了一礼,
“真人,弟子来了。”
“无需多礼,坐吧。”
常和真人目光这才从书上挪开,指了指他对面的石凳,示意贺齐坐下来慢慢聊。
贺齐见状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对面,等着常和的下文。
常和抬起头,和蔼的看着贺齐,
“我本来估摸着,你应该一个月前就要来找我了,没想到现在才来,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能沉得住气。”
贺齐笑着回道,
“我怕来早了您觉得我性格还没磨砺到位,这才多等了段时间。”
他这是将常和之前教育他的话原搬了过来,调侃常和真人之前一直让他磨砺性子,总不能说自己因为练役鬼篆练急眼了,这几天在死磕役鬼篆吧。
“哈哈哈,你这孩子,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的。”
常和抚了抚长须,无笑着摇了摇头,
“看看吧,这就是我为你的修行做的安排,我希望你接下来尝试着修行它。”
将手中的书合上,推给了贺齐。
书的材质很普通,纸张有些泛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或许是因为被人翻了很多遍,书的边缘都有些卷边。
蓝色的书皮右上角,写着四个大字,重阳真经!
贺齐心中一动。
他早先在典籍院中查看观中历史,自然知道观中最早的修行功法,就是重阳真经,要从七代祖师以后,观中主修的功法才换成了《云符天书》。
“您想让我修重阳真经?”
贺齐有些疑惑,《重阳真经》原先是观中的根本功法不假,但这本功法真的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练过了。
它对修行者的资质要求极高,非天资绝艳者难以入门。
也是它导致的重阳观七代以前一直人丁稀少,尤其是在四代祖师战死外域后,重阳观的传承几度濒临灭绝,观中一度只有一两位弟子有修为。
当时山下百家不听管教,疆域外恶鬼肆虐,重阳观岌岌可危。
门派传承快要断绝之际,七代祖师才在梦中身入一处天宫所在,得授了《云符天书》一卷,祖师玉碟一枚。
自那以后,观中弟子开始改修《云符天书》。
云符修行之法,对资质的要求相比《重阳真经》要低很多,弟子只要能从祖师玉碟中得授一枚云符就可以开始修行。
大批曾经对《重阳真经》完全无法入门的弟子,修行《云符天书》后纷纷入门,一改之前观中只有寥寥几位弟子才有修为的情况。
这些弟子成为了观中的中坚力量,他们开始下山除鬼,四处征战,这才保住了重阳观如今的地位。
也就是从那以后,《重阳真经》就被观中慢慢优化掉了。
“正是,我希望你接下来开始修行它,看看能不能领悟其中的神妙。”
常和神色认真,显然他并没有开玩笑。
“重阳真经放在祖师殿中多年,已经快成了观赏的古董了,都没有多少弟子记得,它才是我们观中的立派根本了,是重阳祖师留下的无上法门,但它真的太难了,难到连历代祖师们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说到这里时,常和有些失落,但很快他就正色继续说了起来,
“但是,我要告诉你,包括十二代祖师在内的历代祖师,他们晚年时,都在修行重阳真经,尤其十二代祖师,他们在晚年修行后也在梦中得入天宫。”
“什么?!”
贺齐有些震惊。
历代祖师晚年的时候都要修行,这里面要说没有点猫腻,恐怕谁都不信,尤其十二代祖师,他竟然也在梦中得入天宫,这和修炼重阳真经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此事千真万确,十二代祖师曾在真经中留下批注,多次感叹,自己修行真经太晚,入得天宫太迟,导致白白蹉跎了许多年的时光,浪费了自己的天资。”
“这些事,也是我近几年翻阅重阳真经时才发现的,李家,包括观中其他的两位长老都不知道此事。”
“你天赋很好,都是上三品的云符,所以我希望你借着这个机会,试试能不能修行重阳真经,说不定,你能也能从中领悟出什么来。”
贺齐神色怔怔看向眼前古朴的经书。
其实他对重阳真经一直也很好奇,毕竟曾经是重阳观的根本功法,多学点总没错,再不行也可以拿去找虚拟换点钱......
而且从观中记载来看,《重阳真经》虽然入门极难,但每代修成的人修为都极高,属于上限非常高的功法了。
在七代祖师以前,观中的历代祖师都会去外域和恶鬼搏斗,开拓观中领地,四代祖师就是在外开拓领地时才战死域外的,最终导致到现在,他的尸骨都没法带回来。
而七代祖师以后,这个传统就消失了,而且观中的所掌控的领地也开始急剧缩减,到现在也不过方圆千里,直到十二代祖师,他才开始孤身往外探索,一人一符,杀恶鬼,救百姓,镇压祭神,把重阳观的领地硬生生又往外推出百里。
但四代祖师的时候,重阳观可是方圆万里的霸主,所以贺齐对这门经书一直非常的好奇。
“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守心阁中静心修行吧,毕竟当年,七代祖师,和十二代祖师都是在这里才有所感悟的。”
常和抬起头环顾四周景色,神色怅然。
......
朝阳的曦光初探,金色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梧桐叶缝,洒在幽深庭院的青石板上。
微风轻拂,带来一丝凉意和树叶摩挲的沙沙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如同孩童的手指,好奇地在庭院中挥洒着温暖的颜料,把一切都涂上了淡淡的金辉。
在这光影交错中,贺齐静静坐石凳上翻着手中的书,他的神态宁静而专注,随着阳光的洒落,他抬起头看见满眼的朝霞。
贺齐站起身来在空地上盘腿而坐,对着朝霞吸入一口空气,又缓缓吐出,有节奏的开始一呼一吸。
这是《重阳真经》上记载的修行方式。
这本书讲的主要就是吐纳朝霞,与天地交感,在胸中凝结一口先天之气,这口先天之气在体内周身窍穴搬运大周天,练气化精,最终慢慢结成一粒金丹,才算功法大成。
倒是有些和他前世听说的道家功法非常像,也是讲“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但,入门的这口先天之气,就难倒了无数的弟子,大多弟子终其一生也始终无法凝结出来。
“半是缘来半是真,隐在灵源太极前。须趁来兴当采取,练成金液入丹田。这重阳真经果然不好修啊。”
随着日头渐渐升起,贺齐睁开眼,满眼的无奈。
他已经尝试了好几天,始终无法凝结出一口先天之气,也找不到所谓的与天地交感的状态。
最让人头疼的还是根本找不到缘由,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也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改,也不知道要这样尝试多少次。
“半是缘来半是真......这功法不会真的全看缘分吧?”
他也有些头疼,怪不得这功法会被观中的弟子优化掉呢,这谁能修行的明白啊。
云符天书多讲道理,只要你能得授云符,你就能按照功法往下修行,修道什么地步,都有明确的显示,回馈感拉满,让人越修行越有盼头。
但重阳真经却没有任何反馈,只告诉你要吞吐朝霞,在天地交感的时候,练成一口先天之气。
到底什么是天地交感,什么是先天之气,要怎么进入天地交感,怎么练成这口气,完全没有方法,全看缘分。
这样一来时间一长,心性再好的人恐怕都得怀疑自己是不是修行的料。
心中叹了口气,贺齐站了起来,扫了扫身上的树叶,重新坐回石凳,继续翻阅起重阳真经。
吐槽归吐槽,练还是得练,毕竟这是目前最靠谱的功法了。
书中关于修行的内容他基本已经背了下来,但还是反反复复的认真观看,仔细揣摩,试图从后往前,能不能找到点天地交感的灵感。
而且这里面除了修行本身的内容,还夹杂着十二代祖师的批注,这位祖师是真的话痨,什么话都想写下来,而且他文笔,书法都不错,往往寥寥几句话,就能将情绪和感受充分的传递出来。
他在书中,将他从山上上下无敌,却依旧找不到修行思路的迷茫,到后面一朝顿悟后的欣喜,以及最后后悔自己没有早日得观真经,蹉跎一生的遗憾都写了出来。
贺齐慢慢的看着,自己也逐渐被十二代祖师批注里的情绪感染。
感受到十二代祖师晚年从欣喜再到沮丧的所有心情。
这起伏跌宕心情转变,填满了他的心胸,让他对重阳真经里的晦涩难懂的文字,开始慢慢有了一些感悟。
贺齐就这么一遍遍的翻看着经书,竟然越看越出神,从日出看到日落,从日落看到天明,几日时间匆匆而过。
看的他须发滋生,胡茬发青。
常和来了又走,来来回回好几趟,发现他的状态后,嘱咐不许人过来打扰他。
这让贺齐更加如同着了魔一般的沉浸在功法修行之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胡茬越长越长,头发甚至长的披散了下来。
夜色慢慢落下,晚风带来阵阵微凉,贺齐依旧双目失神的看着经书,看着看着,他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趴在了石桌上,昏睡了过去。
常和长老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轻轻为他披上一件衣服,叹了口气又悄悄离开。
贺齐的体内,道种自发而动,白碧黑三色光华从道种内涌出,流动向他疲惫的身体各处,为他滋养着身体。
就在此时,他身旁的梧桐树上,也泛起了一阵绿色光华。
道种被这光华吸引,三色光华不再滋养他的身体,反而抛弃了他这个主人,陡然浮现在他身体之外,向梧桐树上的绿色光华涌去!
一时间,三色交织,齐齐涌入梧桐树中,梧桐树上,光芒大放,将整个守心阁和祖师殿一同照亮,整片院子被照的如同白昼。
但如此诡异的情景,观中的所有弟子都没有丝毫发觉,守心阁的正屋中,常和闭目打坐,即便梧桐树就在屋后不远处,他也没有察觉分毫。
片刻后,光芒逐渐收敛,从树中走出一个老者,他身形黯淡,在光芒中影影绰绰,看不清具体模样。
他先是低头看了眼石桌上趴着的贺齐,又环顾了下四周的风景,彷佛是有些怀念的四处张望。
慢慢的他竟然缓缓腾空而起,视线向周围看去,他目之所及,尽是高楼庭阁,玉宇楼台,目中露出了无尽的怅然。
他的目光开始从四周逐步向远处张望而去。
后山真传弟子院中,一位身材高瘦,吊梢眉鹰钩鼻的青年正在打坐,突然间,一道目光从冥冥中扫过,他的身体在目光下,开始忍不住剧烈哆嗦起来,满脸的汗珠滚落,最终承受不住,扑腾一声趴在地上,一张黄色图谱从他后背上猛然浮现而出,一个瘦高黑影被目光压的趴倒在地.......
目光撇过这里,继续向远处看去,
山下一座高深大院中,层层楼阁里,一座奢华的祭台上,泥塑的神像突然微微抖动起来,层层泥土开始剥落,露出了里面已经腐烂的尸骨。
就在这尊金身即将碎裂之际,老者的目光移开,继续向远处看去。
泥像双眼豁然睁开,他着看向山上重阳观守心阁的方向,目光里尽是骇然。
老者的目光往越看越远,越过了重阳观掌控的方圆千里,看穿了外面的层层迷障,看向万里之遥处的一座山谷。
那里血肉层层堆叠,白骨林立扭曲交错,共同组成了一个形状奇异的怪物,在怪物背上插着一把暗青色的长剑,长剑握在一个干瘪的尸首手中。
那干尸手握长剑,半跪在怪物背上,他血肉干枯,眼眶深陷,头颅深深垂下,早已看不出本来样貌,只能隐约看清他身上套着件青色道袍。
就在这时,他眼皮竟然跳动了下,紧接着缓缓睁开,露出一双血红色的双眼,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遥遥看向重阳观的方向,彷佛感受到了什么,全身都开始颤抖了起来,他嘴唇嗫嚅着,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师尊......”
一滴血泪悄然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