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场葬礼

武德八年(公元625年),河东范阳卢氏北祖大房,坞堡内最大的院落。

烈日当空,哀乐四起。院内正举行着送终仪式,死者五服凭着亲疏关系站成几堆,从头到尾顺序依次是: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其中最重要的斩衰一服,男子身着白色布衣,赤足散发。

不知是何原因,在一服末尾处的一男子精神有些不佳,汗水顺着脸上的轮廓缓缓流下,浸湿白衣,走起路来脚步虚浮,像是粘不着地,好似风一吹会倒下。

“啪”,一声巨响,猜测成真,那男子栽倒,额头左侧撞在黄土地上,铁锈味的血裹挟着河东黄土独有的鲜咸味缓缓流下,直到流进了他的左眼。

“怎么回事?”卢承康忍痛睁开了未被污染的右眼,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情况,本能得捂住了额头伤口。

这一摔让卢承康有些发懵,就连被扶起来都没感觉到。

耳朵嗡鸣,肿胀,像是有脓水要排出…直到额头的伤口被眼前的男人包扎好,卢承康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承康!承康!没事吧。”

眼前的男人卢承康记忆里认识,是自己的二叔,或者说是原身的二叔,至于原身…大概是刚才已经摔死了吧。

二叔见卢承康还是不语,有些害怕了。

“这孩子该不会摔傻了吧,那自己怎么对得起早已去世的大兄。”

况且卢承康自幼就是最聪慧的卢家后代,十二岁就接手亡父的农庄,同时还未落下经史的学习,卢家还等着他领头进行振兴大业呢。

“承康别太悲伤,先去休息吧。”二叔眼神指挥着一旁的奴仆,让他们带卢承康回房。

卢承康被二奴仆架起,奴仆显得很吃力,是因为卢承康根本就没发力,他的眼睛眯着,仿佛睡着了……

回房后,卢承康终于读取完了记忆,抽离回到了现实,并确定了一个事实。

“自己穿越了?”

记忆中,原身是隋炀帝大业六年生人,现在是武德八年,所以今年十六岁,范阳卢氏北祖大房,北朝著名诗人号称“八米卢郎”的卢思道的孙子,不是主脉,而是妾室冯氏所生的小宗。

“这么说,自己还成贵族了?”

卢承康前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上学时就曾想通过努力学习来改变自己的人生,重点大学毕业后,又以省前三的名次被分配到市主要单位作文秘工作。

可好景不长,因为自身不善于“人情往来”,面对非正义的事没有选择同流合污,只顾死板地工作,所以得罪了不少人。

看着比自己晚进入工作岗位的学弟们一个个都“准时提拔”,还在原地踏步的卢承康心中的理想逐渐被击破,最终还是屈服了。

但是,参与非正义活动的后果就是被正义所逮捕,卢承康刚刚通过引荐的“特殊交易”走上一个台阶后,自己所在的这一条线就审查,以前的同事、领导都获得了和自己同样的身份——“犯罪嫌疑人”。

被“双开”后的卢承康失去了一切,在感叹一句“时运不济”后,选择了重生。

如此,就出现在了祖母冯氏的葬礼上。

“这重生没从投胎开始,而是半截续上,大概是因为自己上一世没活完整吧。

不过这也挺好,重生到了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豪门,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记忆和家族底蕴,最少也能在大唐混的不错吧。”

卢承康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身体,在心中默念道:“卢承康,你的灵魂应该能听见吧,你大可放心,你这个入朝当官的理想我会帮你实现的。”

卢承康躺在床上,思考着目前的处境。

就在今天,自己的祖母去世,作为儿时丧父的卢承康对祖母非常依赖,家中大小事都是靠祖母的意见来做决定的。

祖母一去世,原身心里瞬间没了底,再加上每日的劳累,让原身一下承受不住,栽倒在地。

这一下摔得虽然比较重,但额头毕竟是人体最坚硬的地方之一,也不太可直接断气,况且原身每日坚持锤炼身体,也算得弓马娴熟,有武艺在身。

但卢承康还是在记忆中读取到了问题,因为父亲几年前因病去世,留下了孤儿寡母四口人。

原身为长子承担了大部分担子,还未成年就每日高强度工作十几个小时,除此之外还要读书、练武、巡视农庄,身体内外也落下了不少伤病。

“哎,看来你在世家里也算得上苦命人了。”

卢承康推断道“这祖母去世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原身的压力已经非常大,就在崩溃的边缘,摔到地上只是前提条件,心里积郁一时想不开从而猝死才是原因,看来原身这也是顺势而为了。”

经过一番推理后,卢承康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耳朵嗡鸣呢,原来是猝死前兆啊。

额头的血基本止住,卢承康决定再回中院送祖母最后一程,身为祖母的嫡长孙,可不能有背上不孝的嫌疑。

……

唐人的丧葬流程在完成初终、招魂、发丧、护丧等十数种礼仪后还会停柩等待下葬。

当然这等待的时间长短也有所不同,皇帝五月,官员三月,庶人通常是一个月。

当然也会有例外,比如现在还是秦王的李世民下葬前只停柩三个月。

一个月后,祖母安稳下葬。

在这一个月中,卢承康尽力做到了嫡长孙的义务,亲自走完了丧葬流程。

同时,他也渐渐熟悉了唐朝的生活,对目前的处境做出了初步的规划。

“现在是武德八年,李渊还在位,但明年就会发生著名的玄武门之变了,然后李世民登基,大唐就步入了强盛的贞观朝。”

卢承康前世虽为文科生,但毕竟工作了这么多年,课本上的那些知识基本都忘光了,只还记得一些重要的事件和人名。

“这个穿越的时间不错,给自己预留了谋划的时间。”卢承康在纸上边写边想道“在唐朝做官,能有人引荐是最好的,就是不知道族中是否有人推举自己……”

而就在这时,二叔找了过来,让卢承康赶快收拾好行囊,赶紧启程去参加下一场葬礼,去长安为伯父卢赤松奔丧。

这倒是和卢承康的想法不谋而合,去长安肯定能有更多做官的机会。

其中,二叔还强调道“当别人问起行程时,一定要答‘奔丧’而不是‘吊唁’”。

不过这点卢承康没太在意,奔丧和吊唁意思不是差不多吗?

相反,卢承康对这个伯父非常感兴趣,在记忆中,伯父卢赤松在几年前就获封了范阳郡公,生前在太子府任太子率更令,从四品上,属于目前族中官位最高的了。

并且还有重要的一点,原身和卢赤松以及其子孙的关系非常好,连“承康”这个名字都是卢赤松所起的。

卢赤松的后代们已有二三十岁,基本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卢承康清楚记得,其中年龄最大的卢承庆后来好像官位做到了丞相。

“既然关系这么好,推荐自己当个唐吏当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后续可再凭功绩升官。”卢承康心里踏实下来,既然道路已经规划好,那么一路走下去就好。

祖母的葬礼结束于七月十九日,卢承康没有停留,七月二十日启程,因为是轻装上阵,所以只带了一个奴仆。

突厥人南下入侵,一路打到了相州,卢承康迫不得已只能绕路走晋阳至洛阳一线。

……

高平县北部羊头山,江猪岭,风随意一刮,就能带下来二三片半熟树叶。

树叶像是长了眼睛,不偏不倚落在了正在前往参加第二场葬礼的卢承康脑袋上。

在太阳由偏东转向偏西的巳时至未时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刻,更何况是唐朝的七月。

在海拔超过一千米的山上,空气畅快地流动,扫荡着道路上的落叶,卢承康发誓,这里一定超过了四十度。

“爬上眼前的猪葱岭,就能进长平关休息片刻了。”

说话的是曾四,因去长安的路比较复杂,所以卢承康在上党找了他做向导,祖辈都是做猎户的,到他这一代因为觉得打猎没前途,所幸读些书,跟着商队跑商锻炼了几年,因为最近商队解散,所以干些引路的活补贴家用。

“那么大概还需多久啊?”卢承康望着没有尽头的山路,实在看不到希望。

“二十里路。”曾四掰着手指计算道:“按照咱们当前的速度,还需一个时辰。”

听闻此言,卢承康顿时感觉没了希望,丽日悬高空,万道金光穿云而下,在这种闷热的天气中待两个小时怕是要中暑。

曾四看到卢承康面露失落神情,猜测到了原因。

“卢郎,今夜会降雨,等到明日出发时就不热了。”

“何出此言啊?”卢承康只当曾四是安慰自己随口说的,虽然七月正是雨季,降雨频繁,但能精确到天还是有些夸张,毕竟前世天气预报的报道有时还不准确。

“卢郎忘了我是何出身了?”曾四一脸认真,笃定的说道:“我虽没捕过猎,但猎户的本事可都学过,这预测天气变化可是必备的技能。”

随后,曾四还扬起脑袋得意地说道:“我们这些猎人之子,自小就背过‘云南行,蝼蚁徒,北麦夜开;云西行,蜻蛉噤,雨水将至’,想那时我还是第一个背过的。”

噢!卢承康明白了,原来就是凭借着谚语来观察啊,而且听着也挺有道理的。

比如这云向南或向西走的云就是从海面飘来,充满了水汽,来到新的地区当然会降雨,还有这蚂蚁搬家,蜻蜓不会叫都是因为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