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黝黑如浓稠的墨,泼洒着向天际蔓延,似乎已直至世界的尽头,囊括一切,吞噬万物。这样的黑本应配上死一般的寂,但此时却遭遇着崩裂之响。
翻腾着,搅拌着,旋转着,尖叫与呼喊,风声与水声,伴着对死亡的畏惧与最后的放纵咒骂,让这一片黑暗仿若阿鼻地狱。
一个年轻男子在底层船舱的黑夜中央站立,不顾海水已经淹没了自己的双膝,借着桌上摇曳的台烛火光伏案疾书。一些木雕工艺品七零八落的掉到水里上下浮动着,有人砸开了门,在黑暗中催促他,现在必须离开,马上去逃命。
忽然,男子抬起头来,扬手抽出一自己悬于腰间用来刻木雕的短刀,在一切来不及阻止之前,深深扎进了那人的胸口。
“不,逃不了的,永远都逃不掉。只有死亡,才是终结。”
男子在黑暗中瞪大着双目倒下,身体激起一些水花,之后血腥气在黑暗蔓延开来。烛台翻倒落到桌面上,方才疾书过的宣纸迅速燃烧起来,一切在逐渐化为灰烬,那男子后退两步,呆愣着坐到被水淹没的凳子上,望着汹的海水涌进舱内,直视迎面而来的浪头。
随后,烛台熄灭,一切被海水淹没。
他,闭目微笑。
原本在黑暗中催促过他的人后退,隐入黑暗之中离去。
“东家,看来是天要亡我们呀。”
老材在黑暗中幽幽叹息一声,动了动脚,知晓海水已经漫至了顶层的舱内,这船是保不住了。
被唤作东家的年轻男子不语,双目盯着指尖的一根正在烧燃的火柴,置若罔闻,直到火柴烧尽至指尖,他才勾动唇角,轻轻吹散灰屑,挪动胳膊搭在椅背上,似笑非地道了一句。
“是吗?”
“外面都在逃,东家有什么打算?”
“你也说了是天在左右,我们这些凡人的打算有何干系,外面风大雨大,不如静候。”男子如调侃般笑言,随手将一块怀表自西装内侧拿出来打开,却不看表盘,而是放在面前静听一般。
“可惜了,这是我从法兰西带回来的,难不成要白白便宜海王爷了。”
老材摇摇头,随后又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应该叹他的这位东家糊涂,还是应该叹他豁达。
在海水沾上那位东家的皮鞋时,外面爆发了呼唤声,那种希望与激动特有的呐喊,东家以双指轻轻敲击了桌面,老材立即会意,从旁边取过大伞撑开,掀起帘子让这个男子走出舱室。
黑暗中,年轻东家的目光越过黑暗直抵对面那抹靠近的亮光,犹如来自另一方天地世界的星星之火,越过时间与空间,徐徐而来,赴一场久违之约
雨渐渐停了,那船也靠近了,那是一艘放着许多货箱的旧货船,但此时在众人眼中看来,却是这个世间最佳的极乐所在,踏上那里就意味着重生。
对面的人招呼着在两船之间搭上板桥,聚集在船首求生的众人陆续穿行过去,被安排暂时过夜的船舱。
然后,一切逐渐归于安静,雨息风雨,除了一艘破旧的大船被抛在身后任其被大海吞噬,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大雾逐渐来袭,人们逐渐安睡。在被遗忘的水域里身后,一艘大船倾斜着缓缓下沉,淹没最高的甲板,缓慢,悄无声息,最终被这幽蓝的海水吞噬。
夜,依旧黑,如浓墨,如深渊。
年轻的东家独立在船首,遥对远方的星星灯火,那是这艘货船主人的商船,它一直远远的存在于那领航前行,犹如引路之星。
两日后。
二月初九,宁德码头上,一艘黝黑的大船安静地浮于水平线上,无风,无浪,平静如死寂般的一个清晨,仿佛一世定格静止。
船工掀起船舱的隔帘,再除去面上防水的油布帘,搓着手走到了甲板上,招呼船工将板桥铺好搭上码头,以目光向前眺望。又是一个浓雾的日子,白色的雾气,如一团接天连地的絮绒,将宁德城包容其中,轻柔,细软,曼妙到太真实。
带着落地平安的欣喜,或以劫后余生的有庆幸,船上的人争先恐后的下船,最终再归于安静。
最后,有颀长的男子身形出现在浓雾之后,提一只皮箱走出来,一步步,着一身白,穿越白色的雾气,仿若自另一个世界而来,最终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头戴白色帽子,着灰色英式三件套西装,秀挺的眉眼,刀斧镌刻的轮廓,星目明亮如静江波泽,饱满的唇线轮廓,唇角微扬,带着桀骜与自信。
这真是一个好看的男子,好看到众人一时间竟想不出能更多能完全贴合,而不遗漏他优点的词语。好看到,有人就站在那里发痴地看着他,侧回的身子都忘记了移动步子。
“是茉莉。”
那人迎面走来,扬唇微笑,语气带着揶揄玩笑,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如同也沾染上了这雾气,变得曼妙而灵动。
旁边站着的茉莉红了脸,低下头之后又才意识到他是在说空气中的味道,并非叫自己的名字。
“杭州城郊西田山上采来的,是上等新料,制香精是最好的,用来做香囊可惜了些。”男子驻足,轻声叹息。
“那您就可惜一回吧。”一个声音自人群与浓雾之后缓缓响起,徐徐而来,伴雾随风至耳。
这是杜寒绡与楼邵华的第一次见面,漫布浓雾的小码头上,清晨的静谧与安然,两人越过重重人墙,第一次听见对方。
楼邵华微微侧耳,倾听。这是一个许多眼盲者都惯有,但他却多年都没有做过的动作了,因为他灵敏的听觉与嗅觉,让他已经变成了比正常人更灵敏的存在,不动声色就能察晓一切。但而今,此时却不由自主地如坠落如一个普通盲者般,将耳朵侧向声源处,追根溯源。
脚步在靠近,楼邵华能感觉到周围众人在退后,散让出一条通道,最终那个人与他相隔数步止住,相对而立。
无香,无味,无浮,甚至……他感受不到她的任何特质。
在这人的对比之下,四周一切显得嘈杂与纷乱无比,进口香水,胭脂香粉,体味,香料味,甚至……清晨空气的味道,都那么的清晰拥挤,如同一场四面八方而来的暴风将他包围。
但是,那个人,却如同这暴风中央的一株树,巍然不动,枝静叶息。
第一次,楼邵华感觉自己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嗅觉,对她,他一无所知。
“在下楼邵华,初次见面。”
楼邵华拱手于薄雾空气中央,但却没能等到对方的任何反应,并在楼邵华再开口说些什么之前,那人翩然转身,无声离去。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楼邵华都觉得这是他与杜寒绡第一次的见面。那种近乎命运的启章,但每每想起,却又总抓不住任何的重点,那些关于味道的,关于气息的居然都只是空白,唯有那漫天的浓雾与空气中的薄凉,如同重重叠叠的绸缦,将一切掩映,包裹,纠缠困顿,重重行行,行行重重。
“那是我们家三小姐,可是南境最有名的香主……”
旁边有人引以为傲的介绍着,楼邵华听在耳中早已了然于心,这位便是安排在海上救了他们众人的货船主人,那艘船远处遥应的明灯引路者。
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楼邵华听到过很多次人提及这位三小姐,在傍晚的时候众人重新登船继续前往海城的行程。在老材给了一定钱财后,楼邵华被安排在了商船上的一间客房内,但那位三小姐却始终未曾再露过面。
“您的那位老仆人不曾上船来。”茉莉给楼邵华送晚餐时询问。
“嗯,他先走一步报平安。”
“那你若是在船上有需要,报我的名字他们都会帮你的,我叫茉莉。”
“多谢茉莉小姐。”楼邵华微微颔首,即有礼,却不卑微。
茉莉当即捂唇笑了,手指挑过自己胸前的辫子,道:“我才不是什么小姐呢,就是个伺候小姐的丫头。”
楼邵华笑而不语,不予以置评。许是因为知晓他双目不视,所以茉莉大胆是再多看了一眼这个英俊到过份的美男子,然后才边绕着发辫边出了舱。
“来日方长,都不是定数的。”舱内楼邵华兀一句,无人听见。
许是这趟出门时没有看黄历挑日子的原因,楼邵华在经历了险些沉船之后,没料到会在海上遇到海盗。
几艘破旧的渔船自夜雾中悄然出现,然后早有预谋地四方夹击,将商船团团围住,在那些海盗的叫嚣声中,楼邵华走上甲板,终于再一次遇到了三小姐。
她立于船首,安静笔直一如之前的模样,她的出现,让原本慌乱的船工们安静下来,有人向他询问办法,是否让相隔百米之外的货船现在上前相助的。
三小姐没有说话,只作了一个简单的手示,之后那人应了一声得令,吩咐下了一个口令。
“放花。”
在那些海盗的船勾落到商船的桅杆上时,楼邵华听到夹板上放出了一支烟火令,之后就是那百米之外的货船全力远去的声音,货船弃主自保,渐行渐远。
“真是愚蠢,我们要钱,又不要你那些劳什子货,胆小如鼠哈哈哈。”登上甲板的海盗发出群嘲。
这一场关于商船的争夺之战开始的很快,结束的也很快,海盗们将所有人集到甲板上,青年男子都关于舱内,女子与孩子不具备威胁,所以留在一个甲板上,在发现楼邵华是个盲者后,似乎是为了捉弄他,也将他留在了女子与孩子之间。
“倒是有个不错的皮相,只可惜是个瞎的。”
海盗们在船上搜罗钱财装箱堆积起来,四周充斥着洋洋得意的笑声,有人开了酒,还有人抽着烟。
“我们会死吗,叔叔。”有个孩子在旁边小声的询问。
楼邵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在这一圈人里能被称作叔叔的只有自己,便想要回答,却被一个声音先回答。
“不会。”这是数天之后,楼邵华再一次听到了三小姐的声音,冷清而沉稳。
“小七,小姐说不会就不会,别害怕,过来姐姐抱。”茉莉在旁边安慰接言。
但是,小七却拒绝了茉莉的邀请,转而伸手攀上了旁边楼邵华的胳膊,道:“我现在是大人了,才不要什么姐姐抱,要和叔叔在一起当个男子汉。”
楼邵华笑了,也不知道是被孩子逗笑的,还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拍了拍小七的头,道:“同我一道可以,只是……不要叫叔叔,叫哥哥。”
转而,楼邵华侧向三小姐的方向,微笑询问:“三小姐觉得呢。”
“楼少爷自便。”
楼邵华沉默了片刻,之后凑近了一些,向三小姐耳语,道:“听脚步可以判断一共十四个人,凭海风里没有血腥气味,可见是都没开刃。”
三小姐眉头微动,似有所思,但却并不显露,仅是侧过头去不予以理会。但这样的沉默,也给了楼邵华足够的答案了。
楼邵华微笑,侧过头冲小七在耳边言语了两句,小七点点头,之后就猫着腰捂起肚子叫痛,果然不一会儿就引来了看守的人。
就在这时,楼邵华忽然自有人群中央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脱下西装外套后,对着看守者洒了一把灰色的粉末,然后以迅雷之势拉起旁边的三小姐转身,翻身落越过栏杆落进海中。在所有人的尖叫惊呼中,楼邵华与三小姐如两道划过海面的流星,一线白光过后坠入黑暗冰冷的海水内。
沉入冰冷的水下,船上是海盗首领的咒骂,甚至扬手打了一巴掌看守者,怪他办事不力,但是此时下水去寻的机会太渺茫,只能是徒劳作罢。
水内,三小姐在大串吐着泡泡,挣扎着,如所有不会水的人,无助而慌乱地下沉。在她感觉自己的七窍都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濒临死亡的时候,一双手紧紧抓住了她向上伸去的掌,尔后又将一条臂膀将她的腰圈围住拉进一侧胸膛内,扶着她的双臂带她向上而去。
楼邵华却双眼不能视物,最后还是他强行拖起三小姐自水面露出一点头,悄声在她耳边言语,要她来当自己的眼睛,在黑夜中寻找方向,自己则背负起她作为他的四肢前行。
“你太不自量力了。”三小姐压低声音怒言。
“是吗?可我觉得我们可以合作,你是我的眼,我是你的手,大家互利双赢。”
“如果不呢?”
“那我们就一起在海里喂大鱼喽,反正也不孤单。”
“你……”三小姐愠怒,但最终还是咬牙将话咽回去。
背后不远处的船上,海盗还在尝试着向海面探寻,藏于船后的阴影水域不是长久之计,也更不是能起争执的时候,面对楼邵华的微笑尽管三小姐心中不服,但还是妥协,听从了他的提议,两人一道悄然离去。
在约半个小时后,楼邵华带着三小姐到了一处暗礁的背后,将已经几近昏厥过去的人放到石上,自己也摸索着到旁边坐下。
似乎已经耗费尽了所有的力气,两人甚至连多一句交流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上一下,一侧一仰,就在在礁石上疲惫睡去,不管天与地,无心风与月。
当三小姐再醒来时,身上盖着一件不太干燥的西装马甲,身体在微动之后立即传来剧烈痛感,以及半个臂膀的酸痛无力。抬首,望见楼邵华立于高一些的礁石上。
楼邵华迎着东方泛白的天际而立,似乎在眺望远方,衬衫被晨风微微鼓动,衣角在翻腾,神情眉目平静到了一种近乎于入定。他像是在思考什么而入了神,三小姐则望着对方也不自觉有些走了神,这样的神情与之前那个总带一幅温柔笑意的人有同样的五官,却判若两人。
脚下的水花轻拍到礁石上,楼邵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三小姐的醒来,脸上浮现温和微笑。
“三小姐,睡得可好?”
“拜您所赐,甚好。”三小姐不悦地回答着,撑起石头龇牙起身。
“火气这么大,看来大概是睡得不太好。”
楼邵华笑语,顺手搀扶了一把三小姐,但被甩开,而且在猝不及防之间三小姐不知从何处竟顺手抽出一柄小小的袖剑,径直抵上了楼邵华的咽喉,逼得他退靠到后方的礁石之上。
“那些海盗是图财,你图什么?”三小姐低声厉问。
“我不太懂,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楼邵华微笑询问。
“楼邵华,你接近我有什么意图?”
“一般时候,如果一个姑娘这样把一个男子压到墙上问,大抵就是看上人家了吧。”楼邵华笑言。
“无耻。”
三小姐瞬间红了脸颊,抽回袖剑退后半步,却不料脚下一滑险些向后滑落,好在楼邵华及时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拉回来,同时又以及快的速度轻轻一个转身,将三小姐抵靠到了方才的那声礁石上,同时将他握着袖剑的手腕按住。
“你问完了,现在该我了。”楼邵华微笑。
三小姐冷笑,不急,但也不语。
“那些人并不是海盗,船是雇佣的,人是假扮的,表面看来是图财,其实他们根本不稀罕……所以,敢问三小姐是有什么意图?”
“哦?我也不太懂你所言。”三小姐反笑。
楼邵华笑了,松开困着对方的手微微退退一步,习惯性地反手负于背后,转身迎望向已经露出太阳边沿轮廓的东方。
“既然大家都听不懂,那不如就作罢了。日出景色甚好,别浪费了。”
三小姐站直身子,抬手的上的尖细袖剑,故意作势在楼邵华的后颈处比划两下,但楼邵华却不为所动,兀自微笑。
吓不到对方,三小姐也不失望,将袖剑的尖柄处轻轻一转,那四棱的锋刃全部转凹进去,变成了一支银簪,三小姐挑起长发,以这根根簪轻轻一挽,就在脑后收起一个发髻,余下一缕发尾垂在一侧,看起来俏皮又灵动。
“你喜欢日出?”三小姐问。
“是的,那是新的开始。”
三小姐没再说话,也走动一步,一起去欣赏这场日出,朝霞在天际蔓延开来,天水一线,四周茫茫一片被打上绯艳颜色的海面蔚为壮观,让她不由在心中感叹,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华丽的一个清晨。
“谢谢你没有问我,不能视物,为什么还喜欢看日出。”楼邵华迎着日出笑语。
三小姐瞥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半晌才对着天际发出一声细语,似是对邵华又似是对自己。
“真盲者,有眼无用,虚盲者,无眼亦见。”
那是一场极为璀璨华丽的日出,历时近一个时辰,两人并肩立于礁石上晀望,直到日头高升,天地皆明,三小姐在四下环顾后目光落到旁边一处凹陷的礁石处,从那里捡起一件残破的葫芦空壳。
“别担心,这里每天清晨会有一艘渔船经过,大概日出之后半个时辰左右,他们会在这片礁域附近停下做早饭,这些人都是善良的渔民,是信奉妈祖的香客,讲究行善积德,善恶有报,我们可以向他们求救。”
楼邵华立在石上徐徐道来,三小姐扫过一眼他,之后随手将那些空壳葫芦放到一块石头上。
“你不信我?”楼邵华笑着挑眉。
“不,我信你。”三小姐双手环胸,也挑了挑眉,道:“我也觉得这里稍后会有船路过,那么我们不如赌一把,我们猜一下,第一个看见我们的是男还是女。”
楼邵华侧了下头,鲜少有陌生人在不置疑自己的同时还能敢于再挑战自己,他觉得很有意思,但也意识自己遇到了对手。
“这里石头上有油烟味,味道顺风而来,算依照这个季节的风向,说来人是从东侧过来的,味道的浓重说明几乎是每天发生,那边靠深海所以应该是夜行的渔船。这里还有一种香味,不浓,但存在,说明这里会有人祭拜,应该是初一十五,每月两次的频率。还有就是海货……”
楼邵华缓缓转过身,伸手指向另一侧的礁石方向,接着道:“那里有海货,但是却经常被人取走,所以有没有腐烂的味道,只有新鲜的味道,我猜……取海带的人快来了吧,那应该是个妇人。”
三小姐任由他从头到尾的解述,唇角有一丝弧度,并不太过意外,更多的是一种探究,双手环胸将他上下打量之后笑了。
“有意思。”
“我当小姐是在夸我。”
“你这么聪明,那不妨再猜猜,我现在想什么?”
“不,这个……我想我永远都不愿意猜到。”楼邵华笑着转身,负手迎向东方,那里正有条半旧的渔船缓缓而来,有渔妇边做着手上的活,边将粗狂的歌声在晨曦中传响,一个纤细的孩子也跟着这个妇人的声音在学习渔歌,然后孩子大声的叫了起来,招呼着自己的母亲看向礁石上的两人。
“看来我们都输了,是个孩子。”楼邵华笑叹。
两人声称是自商船上遇海城盗,为逃跑而不慎落水,之后奋力游到岸上,渔民们虽叹为奇怪但也不曾多置疑,
一个时辰后,楼邵华在渔船上换了干净的粗布短打,穿上布鞋,由那个孩子带出舱来到吃早点的甲板上。
“哟,生得好看就是好,穿件破旧衫都中看。”妇人粗着嗓子边端上盆鱼粥边感叹。
“谢谢大姐。”楼邵华微笑回应。
“我说的是你家婆姨。”妇人笑开,引得旁边众人也都笑了,唯有正走到半道而来的三小姐瞬间红了脸,尴尬到无法举步。
饭后,在与一众光渔家作别后,三小姐与楼邵华绕到了后方的空甲板上,三小姐当即以长簪子抵上了楼邵华的后颈。
“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我现在可是你的未婚夫婿,我们是要去海城寻亲的,大安平平安安相安无事也罢,如果现在我出了事,他们会送你见官,然后……”
楼邵华话未说完,但意思却也明了,而三小姐自己心里也明白他所指,现在是不能动他的,恰好渔家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楼邵华顺势转过身,握住了三小姐握着簪子的手,故作亲昵地带着她的肩膀轻轻一转,握住她散下的满头青丝替她作势挽起了发髻。
渔家端着浆洗完的衣物来凉晒,见到两人就笑言打趣儿起来,感叹年轻就是好,又道将来他们的亲事办喜宴时,他们全家一定要登门讨酒,凑份热闹。
入夜,楼邵华与渔家的孩子共睡一室,三小姐则另外腾挪出一间屋子暂居一晚,孩子自小与父母一起出海,不是在船上就是在渔村,最远的地方也是去集市送鱼,所以在睡前一直纠缠着楼邵华讲故事,讲海城,或是杭州,最后问到北平。
孩子想知道,北平是不是真的那么繁华热闹似天堂,是不是真的夜夜笙歌从不息,是不是都是金子铺的路,银子做的树,是不是人们穿在身上的都是绫罗丝绸,头上戴的都是翡翠碧玉。
楼邵华听着孩子自己相像里北平的模样,一直没的打断,由他自己描绘了一个理想国,最后逐渐在对这样一个理想国的憧憬中微笑睡去。
为他盖上被子后楼邵华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发现那里也有另一个深夜未眠人。三小姐站在船首,迎望着天际的月亮,皎洁的光在她的周身罩上一层朦胧白润,当楼邵华走过来在几步之外停下后,她也不为所动。
“你在骗他。”三小姐开口。
“非也,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所北平。。”
“当个孩子真好,只需要知晓好的事情,不用知道真的。”
“三小姐去过北平吗?”
“一所废城,不该去,也不想去。”
楼邵华笑了笑,没有说话,负着手与她并立,感受微寒的夜风徐徐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