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天就开始下大雨,伴随着一阵阵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昏暗。
外面雨声滂沱,屋里也暗的快要看不清东西,晏承缩在房间角落里,身上淋湿了的衣服还没换,正在往地上湿湿嗒嗒的滴水。
房门外的走廊里,刚派人抓他回来的爸爸正在发火:
“丢就丢了,不就一个玩具而已,还值得找人费那么大力气帮他找出来吗?!”
“他昨天在秦家那么闹,所有在场的孩子都看见了,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秦家解释呢!让他面壁思过,今明两天,谁都不许给他送饭送水,饿他几顿,我看他长不长记性!”
晏承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紧紧地抱紧自己,蜷缩的像一只可怜虫。
明明是夏天,可他却一直在发抖,浑身死气沉沉的,完全不像是一个六七岁的、稚嫩的孩子。
外面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晏承呜咽着哭起来,即使他刚刚在寻找的过程中已经哭了很久,现在根本就哭不出眼泪了。
冒着雨找了一个早上,什么也没找到,还被抓回来接受对秦招招发脾气的惩罚,至于他和他的东西——
一个物件而已,不值得在意。
…………
“招招,快吃饭吧,粥要凉了。”
简微说着,摸了下秦招招面前那碗粥的碗壁——尚有余温,但不算热了,招招消化不太好,吃凉饭一定会拉肚子的。
她有点担心,所以催了一下,因为这碗粥已经是保姆盛的第二碗了,上一碗凉的早就被撤下去了。
可秦招招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只是丢了魂一样呆呆地看着宏大落地窗外的雨。
简微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从早上她坐到餐桌椅上开始就是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秦韬和妻子林茵舒还以为她起早了暂时不想吃,就没管,只说招招什么时候愿意吃了,把早饭再热一下就行。
可现在所有人都吃完了,餐厅只剩下她和简微两个人,她还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简微。”
“嗯?”
秦招招双手托腮,脸色有种说不出的纠结为难:“你以前跟我说,你外婆去世的时候,你哭了好久,连饭都吃不下去,是真的吗?”
简微点点头,“是真的,因为我只有妈妈和外婆两个亲人,外婆她对我很好很好。我到现在想起来这件事,都还会很难受很难受,好像得了心脏病一样。”
秦招招不知道得了心脏病是什么样子,但她猜应该是心很痛的意思。
她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等到再抬起头,她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变得很坚定:
“我决定了。”
简微不解:“决定什么?”
秦招招却不回答她,三下五除二喝完了自己的那碗粥,然后冲到了她的玩具房。
翻箱倒柜了好一会儿,秦招招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了自己打水仗时穿的雨衣,小小一件,是根据她的尺寸量身定做的。
“我要出去找路存玩儿!”
只要有人出来问她大雨天要去哪儿,她就这样回答,还不许任何人跟着,连简微都不许。
小公主就这样毅然决然地、抓着玩具手电筒冲进了大雨里。
保安和保姆们摇摇头回去各做各事了,没有人追问,反正大小姐一向任性,她想做的事,向来没人可以阻拦。
左右路家也不会亏待她,就算路上淋湿了,他们也会仔细给她烘干,不会让她着凉,轮不到他们这些下人操心。
像往常一样,秦招招玩到中午才回来,大家一看,她身上全都淋湿了,腿上胳膊上全都是泥土,众人被吓了一跳。
“回来的路上摔到草地里了,洗洗就好了。”秦招招满不在乎,赶在妈妈看到前让何阿姨给自己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服。
中午吃过饭,每天雷打不动午休半个小时的秦招招没睡觉就又穿着雨衣跑出去了,这次比早上还急。
直到傍晚,她才回来。
这个时候家里其他人都在准备晚饭,没有人注意秦招招,她蹑手蹑脚地刚要上楼,就听到不远处经过的两个阿姨在聊天:
“……可说呢,好歹是亲爹,怎么那么狠心啊,关在屋里一整天了,不给饭就算了,连口水都不给喝。听说晏家那孩子嗓子都哑了,哭都哭不出声……”
“……小孩子之间闹着玩儿而已,有必要罚这么严重吗?咱们家招招把人家东西都扔了,也没见先生太太说什么啊……”
“……唉,同人不同命呗……”
整个檀宫,只有一家姓晏的。
那两个保姆阿姨走远了,秦招招这才回过神来,本来要回房间的,她也不回了,去了下玩具房,又一路小跑到餐厅。
餐桌上摆了几盘菜,被盖的严严实实的,秦招招看了看四下没人,把那些菜全掀开,每样都往她的玩具饭盒里倒了一部分。
她的饭盒是过家家的时候用的,虽然是玩具,但其实用起来和正常的饭盒没什么区别。
把饭菜装好以后,秦招招又冲了出去,等有人注意到动静过来查看,只看到一地小小的泥脚印。
…………
晏承记得自己好像昏睡过去了,又好像没有。
他嗓子干疼,饿了一天,被胃酸过度腐蚀的胃疼的他直冒冷汗,他昏昏沉沉的,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晏承!晏承你在哪儿?晏承……”
谁啊。
他听不清,也没有力气听清了,是谁都好,能不能来救救他?
可是下一秒,他又意识到那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声音罢了——妈妈过世了,所以不会有人来救他。挨到明天晚上就好了,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晏伯山还没挣到钱的时候,好几天不回家,他不是也只靠喝水扛了两天嘛。
这次也可以的。
可是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地踹开了。晏承很勉强地睁开眼,立刻就被走廊的强光刺到了,他偏头躲了一下,然后听到一阵脚步声。
很重,跑的又凶又急,可是又很轻,不像大人发出来的。
晏承看过去,然后眼睛突地瞪大,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逆着光冲他跑过来的人,竟然是秦招招。
眼前的秦招招,早已不再是平时娇生惯养的小公主模样。
她身上的雨衣被撕烂了好几个口子,头发湿透了贴在脸上,里面穿的衣服也湿了大半,脸上、腿上、胳膊上,但凡露出来的皮肤都弄上了数不清的污泥、草屑,还有各种长短不一的血痕和擦伤。
更甚至,她双腿的膝盖不知道磕到了哪里,血肉模糊中还混杂着一些泥巴,一直在往外渗着血丝。
平时受一点点疼就要哭嚎的秦招招,现在竟然好像完全感受不到那些伤口一样。
她浑身狼狈极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明亮,定定地看着晏承。
身后追过来的、晏家的人都不知道这秦家的大小姐是要干什么,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走过来。
秦招招在口袋里摸了摸,再伸手到晏承面前时,她手心里就静静的躺着那只夜莺。
晏承一下子怔住了。
秦招招看他不拿,还以为他是嫌刚找到的夜莺被弄脏了,就收了回去,在自己唯一一小块干爽的衣服上擦了擦,直到擦干净了,才又递过去:
“喏,我找到了,还给你。”
她微微抬着下巴,一脸傲娇,好像找到这个东西对她来说是多么容易、轻松的事情,绝口不提她淋了一天的雨,钻到荆棘丛里把身上划的到处都是伤痕;也绝口不提她下午还从一个山坡上失足滚了下去,磕到了膝盖,还把全身弄的到处都是混合着雨水的污泥。
是她自己一个人找到的,她没有再让任何无关的人,为她的错误付出额外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