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蠹心之毒

楚衡空脱下大衣,如一只矫健的黑隼般跃入林中。后方人群的噪声远去,在极速的奔腾下连风也变作与树木同色的碧绿。他轻握感知挂坠,感到光炬尸堆的面容深处传来恶意浓厚的注视,像是啄食尸体的秃鹫。

林中树叶齐飞,尸堆挥动双拳,它体表的烂泥似炸弹般爆发了,数不清的遗物兵器因冲力飞起投射而来,化作刀锋之雨。

楚衡空的脚步一刻不停,他迎着刀光剑影狂奔,像一支利箭射入兵器的骤雨!他的双臂在奔走时划动,画出柔美的轨迹。长兵凭触手的抽打击开,短兵便靠挥拳时的劲风吹散,悄然无息间一个无形的圆环出现,那圆无形无质却不可逾越,没有一把兵器能够突入楚衡空的周边三寸。

龙乡拳法·环风手。脱胎自连打中的防身技艺,可如旋风般隔绝流矢刀剑侵袭。楚衡空待攻势减缓时抬手,在兵器雨中抓住一根黑色的长棍。他挥舞长棍扫清前路,脚下加速离开雨幕,突入林中。

被击落的兵器沉入沼地,那些兵器的尖端还带着光泥,令楚衡空身后浮起朵朵光斑如萍。时间经过40秒,双方的距离拉近到百米,光炬尸堆似乎发现了远距离战术并无意义,它自巨口中发出诡异的啸声,那声音沉重却极富穿透力,像在击打生锈的铜钟。

一只发光的枯手自泥中暴起,抓向楚衡空的脚踝!

锃亮的棍头撞向手掌,枯手被这狠辣的一戳剿灭。这一击的力量大得惊人,竟将埋伏在地底的荧尸直接砸了出来。楚衡空回转棍棒一棍迎头砸下,以精准的力度将荧尸击昏。身后光芒大放,他在挥棍时前踏一步躲过攻击,单臂收回将棍柄笔直后撞。棍柄像一把撞锤那样砸中荧尸,第二名偷袭者被打得倒飞而起,如破布般搭在了树梢上。

楚衡空收棍护身,泥沼中掀起道道涟漪,埋伏在泥地下的荧尸接连暴起,以玉石俱焚的气势发起自杀攻击。然而所有的攻击均与楚衡空擦肩而过,他手中长棍挥舞化作比环风手更为明亮的圆弧,荧尸莫说突入圆内,哪怕靠近都会被劲风吹倒。

楚衡空轻而易举地突破重围,矫健的身影直奔尸堆而去。阿达里能观测战场又能操控诸多荧尸,考虑到遗物总有作用范围,他恐怕就藏在那尸堆的腹中。这人是个靠遗物与环境战斗的“基石”,打得越久就越容易陷入陷阱,当下正该以强击弱,挖出他的本体后一举打倒!

光炬尸堆眼见包围战术无用,便抬起巨手重重砸下。楚衡空以棍头轻点泥地借力跃起,他以此一跃躲过巨手拍打,落在尸堆的手背上。他沿着巨人的手臂飞奔而上,奔跑时触手收缩积蓄力量,向丑陋的巨脸刺出银色长枪!

银枪自侧面命中,集中在枪尖的劲力爆发,打出贯穿尸堆的巨大空洞。这一击几乎将光炬尸堆刺为两截,包裹光斑的泥浆团团飞起。然而也正在同一时刻,银光侧方掠过深紫色的影。那影子的速度快到了极点,简直像视野中一闪而过的错觉,它在刹那间来到楚衡空面前,直向心口插去!

那是五指并拢而成的手刀,深紫色的肉体有着数倍于金属的锋利。它的到来迅疾如风,却只堪堪擦破衣衫。因为楚衡空在同一时间向后倒去,以单手的后腰桥完成回避。他的身躯以腰为轴心旋转九十度,脚尖如蝎尾般危险地翘起……向紫影的背部戳下!回避与反击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这正是三千套中的踢技,尾针踢击!

紫影抬起小臂防御,被踢击命中时他的手臂传出铮得一声响,仿若金铁交击。楚衡空的腿部传来微妙的痛感。敌人的肉体强度相当高,从触感推测可与坦克的外装甲媲美。强攻不是明智之举。

一招过后楚衡空做出判断,电光火石间他的触手已缩回,楚衡空顺势旋身以打出触手抽击,而紫影用老道的上段踢回击。他的腿部关节如昆虫般反曲,拥有极强的爆发力。双方的一击不相上下,余波令周边的烂泥飞起。

一回合交手后两人同时退后,以集中到极点的视线注视彼此。紫影的态度从容如沼地的领主。“竟能躲过我的毒手,有着侥幸的好运啊。”而楚衡空以棍棒对准那异形敌人的眉心。“果不其然。”他眯起眼睛。

紫影的真面目是面容阴沉的无发男子,穿着酷似袈裟的白袍,却有着畸形的下肢与深紫色的肌肤。这诡异如恶魔的生物,正是大巫师阿达里!

“你不怎么惊讶啊。”阿达里冷笑,“看来灾骑士察觉了我的本领。”

其实她一直觉得你是个弱鸡。楚衡空把快到嘴边的实话咽下,毕竟在这时多说废话没有什么意义。

实际上只是依靠经验的简单判断,在沼泽这等妖魔鬼怪满地走的地方,只会操控他人的废物没可能成为势力的首领。阿达里纵使是依靠外物的基石,也不会是什么易于之辈,要对付一个老成精的邪教头子,就势必要做好全方面的准备。

“喝!”楚衡空突然吐气开声,使棍砸向阿达里的头颅。遗物棍棒在那颗光头上砸成碎片,他的肉体之坚硬更甚于钢铁。阿达里的手掌在碎屑中探出,他再次使出锋利如刀的贯手。楚衡空借一砸之力跳向高处,双脚连环踢向阿达里面门。阿达里连环出拳以攻对攻,双方似乎平分秋色,但楚衡空还有一条触手。

触手趁乱抽出,如绳索般绞住阿达里的脖子。楚衡空使了个千斤坠落地,脚步一闪便到了阿达里的背后。他丢弃打废的棍棒,收紧触手肌肉,右掌发力打向阿达里的后脑勺,以触手使出致命的绞杀技。

触手本就韧如绳索,又具有难以挣脱的黏性,正是发动绞杀的绝佳媒介。正攻法对钢筋铁骨的敌人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那就改变策略以柔克刚。再是强壮的敌人,被拧掉头后也活不下去。

阿达里也意识到了此刻的危机,他用力吸气撑起胸膛,以撞锤般的肘击反击。一次,二次,三次.连续三次肘击击中,普通的巧手此刻已因骨折而吐血了,但楚衡空纹丝不动。他脚下的烂泥浮现旋涡般的轮廓,涡旋受身的秘技将大多数力量都转移到了泥地里。

楚衡空用力收紧触手,阿达里的嗓子中发出咯咯的声音,再有几个呼吸他就将因窒息而身亡……但他突然松开触手,以杂技般的后手翻撤离。几乎在同一时间阿达里使出阴损的脚跟踢!只差一瞬就要受到重伤。

“怎么了,杀手。”阿达里发出呕吐般声音,“马上就要成功了不是吗?怎么在这个时候临阵退缩了?”

“还是说……”他阴险地笑着,“终于连愚笨的你也察觉到了?”

触手上传来微妙的痛感。一下下地无规律出现,像是被蚊虫叮咬时一样令人烦躁。在这感触出现时,楚衡空立刻抽身后退,因为在他上一次触及对方身躯时,在起初那次踢击命中时,他也感受到了相似的痛楚。

而这一次他与敌人的距离非常近,因而发现了那刺痛的真面目。阿达里的脖颈皮肤下刺出了乌黑的凸起物。那是虫子的螯!

阿达里发出丑恶的笑声,那因触手绞杀而绷紧到极限的皮肉下,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蠕动的轮廓。像是蚁群在砂石中筑巢,像是蚯蚓穿过湿润的泥地,无数毒虫在他的皮肉中穿行。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值的疯子,他将自己的身躯当做了毒虫的巢穴,任何敢于碰触他的敌人都会收到毒虫的反击。

触手与脚尖的刺痛感增强,楚衡空的视线忽然昏沉。他第一时间服下出任务前准备的解毒药,药丸在口中化开,像水一样尝不出味道。好得多了。他反复告诉自己。好得多了。但是阿达里的速度诡异地加快了,他携雷霆之势前踏,以掌底击打在楚衡空的心口。

歹毒的劲力于方寸间爆发,楚衡空被这一掌打飞了接近十米,他勉强在泥地中站稳跟脚,可咽喉间忽得燥热,喷出一大口紫色的血。被砸中的伤处传来惊人的疼痛,犹如被一千只蜜蜂蛰咬。

阿达里的掌心赫然钻出毒虫的针刺,他正将体内的毒物用于进攻。但是为什么能看得这么清晰?不是被打飞了数米之远吗?是因为阿达里已经到了身前。楚衡空举起手臂防守。又一次剧痛。

敌人不应该这么快。是他变慢了……!

“你眼中的光,是什么颜色?”他听到大巫师的阴笑。

光是绿色。犹如树叶般的翠绿。但树叶是明黄的色泽,像火中的蛆虫一样扭曲。沼泽在缓慢地旋转,大巫师好像行走在世界的侧方。视野模糊但亮得吓人,意识中的肢体融化、扭曲、血管里像是在流着冰。

感知正在钝化,体力飞速流逝。极恶的毒素已注入血液,他中了阿达里的剧毒!

·

“我草我草我草!他妈的事情不对!”解安急得站了起来,“楚衡空打架没道理烂成那样……他中毒了!快增援!”

解安没办法不急,他熟悉沼地的每一种药材每一种生物,正因如此才理解烂泥与密林中潜藏着多么可怖的疫病与猛毒。其中前列足以在数分钟内令猛兽化为蛆虫巢穴,纵使巧手的体质也无法抵挡。他使劲拍着座椅示意姬怀素出击,但她此刻毫无动作,像没听见一样左顾右盼。

“别他妈顾忌什么计划和面子了,快去啊姑娘。晚了要死人的!”解安快急疯了。

“我知道。”姬怀素说,“交给你了!”

她忽然飞起一脚将解安踢出车外,解安眼中的惊愕还未退去,便被灼热的青色覆盖。那是自地底喷发而出的火柱,像是苍青色的熔岩。烈火中的车辆还没来得及爆炸就完全碳化了,解安远在五米之外都感觉自己将被烈焰烤焦。

他呆滞的伸出手,摸到一层发光的“墙”。是姬怀素的光盾,在最后一刻她将保命的盾牌送了出去,自己置身于烈火。

“姬怀素!!”他癫狂大喊。

烈火中浮现出一丝黑线,解安顿时屏住了呼吸。他看到厚重肃杀的巨剑斩裂火柱,持剑的骑士立于灰烬之中。

姬怀素回头望去,看到男人眼中的仓皇和无助,分明已经30多岁了却还像个无力的孩童,看着就觉得窝囊。这没有办法,解安是个没有战斗力的人,他对于战斗毫无天赋,能做些食物和药物就是最大的帮助。但姬怀素还是深深望着他,看着一个战士而非厨子。

“解安,你也是升变者对不对?”她说,“那就站起来往前跑!去你的战场!”

两位队员赶忙跑来,将解安从地上拽起。解安完全怔住了,张着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姬怀素扛起巨剑飞奔而出,不再关注身后的任何人任何事。她不能够再分心,哪怕慢上哪怕一瞬所有人都会死。

远方苍青色的火球飞向密林,将落至楚衡空战斗的方向,她投掷巨剑将其斩灭后继续突进,不给对手更多出手的时机。

姬怀素的行动轨迹是一条直线,路线上所有的障碍物都被撞飞,遇到房屋就连墙一起撞破。数个呼吸后姬怀素来到深根聚落的边缘,无数树木根须盘根错节成褐色的“盆地”。她如挥动铁扇般挥舞巨剑,剑风吹起一顶白色的礼帽。

“真可惜。”男人漫不经心地说,“差一点就成功了。”

他抓住礼帽重新戴上,一身纯白色的礼服像是参加葬礼的绅士一样。姬怀素抓稳巨剑摆出架势,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她从没见过这个人,正如她从未见过洁白如纸张的礼服。这件事本身就不可思议,因为她是对洄龙城的犯罪者最熟悉的人。

“你是谁。”

“我是个商人,来做些售后服务。”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我的顾客还蛮喜欢这份商品的……能请你不要打搅他吗?”

他的指尖燃起一点青色的火苗,那火焰变作鹰般的爪扣向姬怀素的面门。姬怀素一剑将火爪斩灭,礼帽男人优雅地挥手,头颅般大小的火球随他的指挥接连飞来。他的身后燃起冲天火柱,青火自巨树的根须燃起,烧向巨树旁的聚落。

在无人可见的烈焰深处,驾驭元素的人们开启厮杀!

转瞬之间火势汹涌而起,深根聚落南方几乎化作火海。哪怕是被毒素所困的楚衡空也能感到空气中的热度。情况有变,支援不会来了,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光炬尸堆正从先前的受创中恢复,必须在毒杀前干掉阿达里,否则就是死亡。

楚衡空勉强招架住下一发重拳,受击时震动触动伤口,带来钻心的痛楚。但是他还没有倒下,惨白的脸上露出挑衅的笑容。阿达里自上而下劈出刀锋般的手掌,但楚衡空以最小幅度的步伐退开。双方勉强拉开距离,杀手依然在笑。

难缠的小子。阿达里皱起眉头,他所使用的技艺乃是传承自修罗岛的“蠹心毒手”,又经过体内毒虫的再度增强,是在跨质点战中也能起效的绝学。自中毒到现在已过了一分钟,按照经验来看,无论怎样强健的巧手都该毒发身亡了。但这个杀手竟还有战斗力……

是秘传的药吗?不,净藏大士后,回生部队的三脚猫们没有解毒的办法。那就是药材之外的手段……

武学?

楚衡空竭力抑制呼吸,以近乎自虐的方式控制心跳,收缩特定部位的肌肉,以此减慢血液的流速,使毒素的扩散变慢。三千套中的龟息术,将生命活动压抑到最低限度,死中求活的秘法。

但仅仅苟且偷生没有用处,毒素蔓延就意味着生命的倒计时。要在死亡到来前打倒敌人,要想出反败为胜的办法……

视野中的阿达里像面条人一样细长,视觉无法信赖了,要依靠直觉。重拳袭来,判断不出速度,交叉双臂愚笨地防御。勉强没有被打倒,用触手挂住对方的手臂。强撑着踏前,以奋不顾身的气势挥出打向心口的拳。

楚衡空的拳击命中了,可他没能造成伤害。阿达里心口处,皮肤如泥一样翻涌,他的皮下刺出乌黑的螯,像是潜伏在肉体中的蜈蚣那样咬中楚衡空的拳头!楚衡空只命中了虫螯,他拼死的反击反而让自己再度中毒了。而阿古达看准机会使出自下而上的掌底叩打,他的掌心钻出毒蜂的针!

掌打与毒针同时命中,楚衡空的视野剧烈摇晃,但他在半空中回旋,抓住敌人出手的机会出脚反击。阿达里被击退了一步,楚衡空落地后继续出拳,打出醉鬼般难以揣测的攻击。混沌一片的脑中闪过一个个动作的碎片,他仍在思考敌人战斗方式的破绽。杀手还能够继续打下去,他还没失去所有的胜算。

可他下一击被湿滑的肉体挡住了,那是一只荧尸,从光炬尸堆中分离的荧尸。那发光的尸体像拉偏架的裁判一样插入两人之间,以最讥讽的态度宣告“战斗”的结束。

是的,不是战斗。阴险的大巫师完全不打算与杀手战斗。阿达里只回以冷笑,雕塑般无感情的笑容。他从另一只发光的手中接过手杖,光炬尸堆解体后,数十只荧尸将楚衡空包围起来。

武者的顽强被数量的暴力压倒了,纵使意志力再过坚强,在这等寡不敌众的局势下也不可能胜算。

“不敢和病人战斗?”楚衡空虚弱地笑,他止不住地吐血,“好软弱的男人。”

“别太狂妄了,小子。”阿达里轻蔑地说,“你那下贱的性命还不配令我出手。与你相配的敌人,是这肮脏而愚昧的死尸。”

大巫师将手杖高高举起,杖头铃铛摇晃。清脆的铃声作响。楚衡空的大脑再次感到剧痛,精神攻击令他的活动瞬间停止。而泥浆荧尸们飞快接近楚衡空,体内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尸爆。”阿达里冷笑。

而后靠近楚衡空的荧尸齐数膨胀,爆炸,密林中激起蘑菇云似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