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牢狱

荆湖北路,江陵府。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猛地坐了起来。

好险!

差一点就溺死了!

可这是哪里?

几缕阳光滤进铁窗,照在阴潮的石壁上,给昏暗的房间添了几分光亮。

地上散落着残破的枯草,血腥、汗臭混着腐朽的霉味堵住了他的鼻子,铁栏和墙壁将他困了起来。

囚室里,还坐着两个汉子,一人满脸虬髯,头发长长的直垂至颈,衣衫破烂不堪,如同荒山中的野人,另一人二十左右,长脸黝黑,颧骨微高,粗手大脚,右手五指皆断。

两人手足都上了镣铐,铁链穿过他们的琵琶骨,限制他们的行动。

铁栏之外,又是一个一个的囚室,困着一些犯人。

这是怎么回事?

他明明还在海上,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囚室中了?

正在回忆,大脑突然针刺一般剧痛,一段完全陌生的经历涌入了他的脑海。

这是一个类似金庸群侠传的世界,时代背景在南宋宁宗年间。原身名叫韩慎,为南宋权臣韩侂胄的嗣子。在韩侂胄被暗杀后,族人相继受到牵连,原身更是受到追杀,只能流迹江湖,以求自保。

江陵府知府,同时又是龙沙帮帮主的凌退思得知韩侂胄曾对丁典有恩,为了获得连城诀,遣人寻到原身,哄骗他只要帮自己问到连城诀,便能助他复仇。

但丁典连遭欺骗,并不相信原身的身份,以为是凌退思差人假扮,失手将原身打得闭气,才让来自现代的灵魂借体重生。

韩慎暗忖,连城诀故事背景是清代,而韩侂胄是南宋人,原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却莫名其妙扯到了一起。

不过,他眼下没时间分析新身份带来的利弊,他总得应付过眼前的难关才是。

当朝权相要杀他,又落入了大恶人凌退思的手掌中,武力爆棚的丁典也对他有敌意,须得想法子应付过去才是。

这时,他苏醒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丁典和狄云的注意,两人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狄云惊叫:“丁大哥,这小郎君没死。”

丁典的目光很快很快变得跟鹰隼一样,冷冽而肃杀,直挺挺地剐进了韩慎的心脏。

“你这小子命挺大的,还以为不小心伤了你的性命,不料老子功夫没练到家,力道尚不能收发自如,倒让你捡了条命。你当好自为之,莫要糊里糊涂地送了性命。”

韩慎本能地感到窒息,暗忖这便是武林高手的压迫感吗?以前在书上读到有人气势不凡,还以为只是夸张的修辞手法,谁知今日得见,方信书上所言可能还有些保守。

他向着丁典慢慢靠近,双手摊开,以示没有恶意。

丁典微微一愣,但见刚才那个脸上充满激愤的少年眼神突然清澈了起来,向着自己拱了拱手,不卑不亢,沉着冷静地说:“丁先生,敢问周围可有耳目?”

丁典冷笑:“别演戏了,有什么狗屁快放!”

韩慎没在意,又看向窗外远处高楼的窗槛,那里摆放着两盆碧绿的鲜花,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

顺着他的目光,丁典猛然一震,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很快韩慎的话就让他有些心惊胆战了。

“丁先生,我认不来花的品种,那两盆绿菊,是春水绿波还是绿玉如意,或者两者皆有呢?”

丁典脸色微变,声音带着一股狠厉,却努力掩饰,看似平静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两种绿菊之名,正是他与凌霜华结缘之物,外人绝难得知,他一听到就有些慌神。

“请问丁先生,附近有没有人偷听?”

韩慎很坚定地问,原身七岁开始习武,根基打得极牢,但限于年龄,终究比不得江湖中的好手,远不如丁典的耳目警觉。

丁典有些困惑,又担心凌霜华安危,只得朝韩慎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最好快一点,凌退思刚下令割掉你的首级就走了,此刻狱卒见你醒来,想必去报告凌退思了。”

韩慎叹了口气,这凌退思果然是首鼠两端,只想着利用自己,他定了定神,说:

“丁先生,你只道在潜心练功,等你神功大成后,便能出得这牢笼,带着凌家小娘子远走高飞,是不是?你原本被割断了手筋脚筋,又被铁链穿了琵琶骨,便是给你最上乘的武功,还能威胁到他凌退思不成?

可凌退思没有想到,神照经是这天底下最神奇的武功,别说让人筋骨恢复如初,便是将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人救活都不稀奇。

可是丁先生,这神照经讲究妙悟自然,并非一味勤修苦练便能全功。你越是想要练成,这门功夫却越难修炼,对不对?

你时间耗得久了,就会生出无数变数。到那时,不知道凌家小娘子还等得到你不?”

丁典不答,衣袍突然激荡,真气流传全身气窍,头发随风倒竖,就连脚下枯草也被气流吹起。他凝视着韩慎,就像看一个死人一般,便是陪他数年之久的狄云也从来没见过他这番模样,一时竟呆住了。

感受到了森寒的杀意,韩慎知道这是丁典的威胁。若凌霜华有什么不测,天知道丁典会疯成什么样子。

但他越做得凶恶,韩慎心里越是安稳,这便是丁典的弱点,只要利用得好,便能达成他的目标,当然韩慎并没想过害人。

他若能从丁典处获得神照经,必然会助丁典与凌霜华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是丁典最想要,最需要的。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这是做人的原则。

“凌退思这个人如何,丁先生比我清楚多了。当年他获知丁先生身怀连城诀时,却故作不知,假意将女儿许配给丁先生,暗中布下陷阱毒计,将丁大侠毒倒,又擒下送了监狱。

每月都会拷打丁先生,逼问那连城诀。丁先生心知肚明,以凌退思的狠毒心肠,若是讲了出来,必然会丢掉性命,因此哪怕凌退思手段再是毒辣,丁先生也绝口不言。

换做常人,这许多年来被言行拷问,自是坚持不下来。可每日看到窗槛摆放的鲜花,就像凌家小娘子亲身陪伴在丁先生身边一般,本来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希望。”

韩慎娓娓道来,丁典从别人处听得他这些年苦难的日子,忍不住眼眶通红。

狄云瞠目结舌,喃喃低语:“利用女儿婚事哄骗他人,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父亲啊?”他却不知,他还是把凌退思想得单纯了。

丁典终究是心性坚韧的人,他软弱的一面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起了坚强的一面,他冷冷地看着韩慎,语气冰冷:

“你都知道些什么?”

韩慎坦率地说:“丁先生,相信我,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想帮你,当然也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一些东西。但是我与那些人不同,我不要连城诀,我想要的只有神照经。”

丁典冷笑:“连城诀可关系到富可敌国的财富,你会不想要?”

韩慎却说:“丁先生,我孤家寡人,便是皇帝老儿将天下给我,我又守得住吗?”

丁典愣了一愣,只觉韩慎的目光清澈坦然,没有半点说谎的意思,他轻叹了一声,说:

“可叹这天下间无数英雄豪杰都不如你一个少年看得透彻。”

“见得多了,自然就明白了。”韩慎再次叹息,昔日原身的种种记忆不自觉地浮现在眼前,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落寞。

丁典再次动容:“你真是韩相之子?”

韩慎答非所问:“凌退思寻我前来,是要我替他问得连城诀的秘密,他便有能力替我复仇。可以他的为人,我就算真的将连城诀给他了,他怕是立马就会将我卖给史弥远。丁先生,这连城诀对我而言,只会是催命符,而非富可敌国的财富。”

道理是这般,但丁典仍未消除疑虑,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韩慎,说:

“你现在可跟先前判若两人。”

这是韩慎最大的破绽,但他心中也有对策。

“先前有人偷听,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言下之意,隐有责怪丁典的意思,后者老脸一红,这是自己沉不住气了,他赶忙转移话题:

“史弥远身边高手如云,就算你得了神照经,也报不了仇。”

韩慎点头:“我一个人自是不够,但是如果能得丁先生相助,未必便不能成事。”

丁典哈哈大笑:“我已是一介废人,要练成神照经,恢复经脉也不知是多久的事。你将希望放在我身上,怕是最后要失望的。”

韩慎叹了口气,丁典这是欺他年幼无知了。这神照功大成前,除了恢复力显著提高外,对战力提升并不大。看丁典刚才的表现,即便未竟全功,也只差临门一脚了。或许是他警惕心强,给自己保留了余地吧。

他没有揭穿,只做不知,劝慰说:“丁先生练成神照经只是迟早的事,但我担心的是,凌家小娘子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你什么意思!”一提到凌霜华,丁典就有些失了分寸。

韩慎继续说:“凌退思堂堂知府,女儿却私下与丁先生这江湖草莽定了私情,岂不是辱了他的门楣?凌退思热衷名利,女儿如此貌美,便是奇货可居。若能与朝中权臣联姻,他自可更进一步。

可偏偏凌家小娘子早已倾心于丁先生。一边是父命难违,一边是为爱矢志不渝。她难以抉择,要么以死明志,要么就划花自己的面庞,当然,我仅是猜测,事情未必便会如此。”

丁典呆立,良久方喃喃说:“不,你说得没错,凌退思真做得出这样的事。我恨不能立即练成这神照经,好带着霜华远走他乡。可我越是急切,就越做不到。如果霜华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心安。”

他并没有察觉,他武力高超,原本在这场谈话中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可随着韩慎一步一步逼问,他渐渐变得被动了起来,自以为坚强,实际上内心的软弱一直都暴露在韩慎面前。

韩慎继续说:“我会竭尽全力,帮助你和凌家小娘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在这之前,我更需要你的帮助。”

亮光射入大牢,很快就有一队身着重甲的士兵闯了进来,丁典的目光顿时变得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