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你——你好,阎罗王大人,我——我是鱼浔。”第一次面见大人物,我的语气,手足,略显无措。
阎罗王是个个头不算太高的壮年,满是大胡子的脸上透露着往往上位者具备的精明强干,他捋了捋唇上的那两撇长须,说:“我为何叫你来,你自己胸中了然吗?”
我实打实的也猜到了什么,“因为我是说生人,不能长期在这,可对?”
他的面容方舒缓了不少,和聪明人谈话,就不必拐弯抹角了:“你很聪明,你惹出的后祸,我便不计较了。”
“阎罗王大人,有件事,我求您。”自己得离开了,哪怕折戟半路,十五的未来,也得留有保障。
“可!”阎罗王不假思索,一口答应了我连本末都没所述的祈愿,或许,在他眼里这是一件义务范围之内的事务,“得尽快了,登天路一开,你就得马上走。”
“谢谢!”我心情沉重,但非常感恩地说,有了他的承诺,自己走的也能放心了。
“这丫头挺合我胃口的,当她往生,倒可以安排个阴差给她。”我离开阎罗殿大厅没多久,猫大人迈着猫步从门外走进来,说。
阎罗王那张脸庞仍旧沉重如水,不为它的话所动,甩甩广袖,气粗如牛揶揄声:“贪吃!”
猫大人竖直了尾巴,紧跟上他的脚步,“明日啊,若来不及,往生真的要遭一大劫了。”
——
“吃!吃!多吃点!”大殿里外数不清的宾客饮酒作乐,叫嚷谈天,热络感情,一生了两双手的狰狞天王石墩像,呲着大牙,惊呼一声,“瞧,阎罗王大人。”
猫大人生辰宴摆的热闹,白灯笼白柳条纷舞摇晃的阎罗殿大门牌坊外,我却神态愁苦,尸斑已经长上了脖颈,虽然很浅淡,但在面前积水潭的镜面中,仔细辨认下,看的隐约的。
“我的身体已然承受不了了吗?”我喃喃自语,不察,十五端了一碗长寿面(加一片荷包蛋),靠肩在了我身旁,她:“鱼浔,事情有了眉目,你离开的那天也不远了。”
我压下身体的不适,点点头,继而道:“夹着日记本的行李箱在蛤蟆湾。”心情不至于低谷,即将阴阳两隔的距离感,又让人不太愉快。
“我往生后,我们会在现世重逢吗?”十五说。
其实我也不确定,缘分就是这么大莫名其妙:“可能吧,你生前,撑起了我半边的天空,轮回往生之后,如有机会,我会一点一点地补偿的。”
十五摇摇头,目光出奇的坚定,“不,鱼浔,上天让我们在一个世界成为家人,那,家人的本分就是要互帮互助,相互扶持。”
“你不欠我什么的。”她说。
十五说的这些,道理呢,浅显易懂,可,人啊,一辈子,可能就一次了,我随她附和:“十五,不管我们两人相隔多远,哪怕是天涯海角,血缘模糊了,相知相伴的情分,不会跟着时间等瞬移而变更。”
“我懂的。”她满面春光笑靥如花。
——
“鱼浔,再会。”十五骑上大蜻蜓,依依不舍地与我打了下招呼,我的心情再怎么低潮,快要告别的时候,还是要强颜欢笑的。
十五在孟婆的督促下,两人乘着大蜻蜓,掠向了老槐树脚下远方的蛤蟆湾,从高崖处眺望,那里无数只黑不溜秋的蟾蜍或青皮的青蛙蹦跳产卵。
“再会,十五!”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此刻清楚的明白,一别或永别,转过身,在阎罗王,猫大人的领路下,朝着高崖峭缝间毅然挺立的老槐树走去。
底下一泻清泉,槐枝遥向天边,无数印着天地银行的大红纸钱,飘飘洒洒,落满整棵老槐树上下。
“谢谢!”我郑重朝一猫一人一拜,踏上了登天路,往后之后化作亡灵,才有机会再驻留了。
阎罗王于情也是长叹一声,生人霍乱往生的因果不会改变,他只盼我这一去,平安顺遂了:“鱼浔,不要被走马关灯的假象所迷惑,登天路,不可倒退一步,纵然步步为艰,也要奋勇直前。”
“我记住了。”深深望了眼蛤蟆湾的方向后,我迈了上去,登天路,很陡很陡——
“鱼浔!”
奶奶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我的眼中频频闪闪的溜过我和奶奶相亲相爱的每一幕,这等情形下,我居然有了一种踟蹰不前的思想,“奶奶。”我轻轻呼唤,眼前的老人也在温柔的回应着。
我无比清晰地体会到我的身体好像重达了千斤,脚掌仿佛牢牢吸附在了脚底下,连迈动步伐的力气都使不上劲来。
“鱼浔,切记,那都是假象,假象。”隐隐约约,我听到身后传来阎罗王大人的警告,可我怎不知呢,内心深处的地方,奶奶的爱是矢志不渝的,我真的跌入了温柔乡,满满的都是奶奶的爱。
尸斑慢慢蔓延,没一会功夫,我的整张脸都发青发紫了,意识正在慢慢模糊。
“奶奶!奶奶!”我轻轻呢喃,多许是要认命了。
“鱼浔!”大蜻蜓上,十五清楚的看见了我目前艰辛的处境,一只只拘魂怪,紧紧的裹住了我的身体。
我的意志瓦解的很快,蛤蟆湾这边,许许多多的拘魂怪麻木无神的提溜着铁索,朝着我的方位缓缓爬来。
行李箱就在不远处,它静静的矗立在高于蛤蟆湾半米的土丘上,记忆,往生,这一刻,十五君抛下了。
十五:“孟婆大人,对不起了,我要去救她。”
“十五,她的未来,往生之人无力干预。”孟婆她其实心里也是同样难受的,可她不愿意冒这个险。
“好多拘魂怪啊!”猫大人守着阎罗王,攻击这些无意识的怪物。
此刻的十五,什么都放下了,她眼含热泪,急遽调转方向,骑着大蜻蜓,朝着我的这边,极速飞驰。
“小浔,我的小浔,奶奶来救你了,别怕,别怕昂。”
十五已经掉头,孟婆担心她的安危,只好紧赶直追了上去。
在所有人心悬一线的时候,一只绿油油的青蛙,冒出蛤蟆湾的水面,两手抱着行李箱,朝老槐树的位置蛙泳了过去——
“鱼浔!鱼浔!”
十五的声音穿透耳膜,我遽然惊醒了,看见一朵朵火苗从她身上燃气,我吓傻了,忙不迭说:“十五,你不该来的,快离开这,它们的目标是我!”
“鱼浔,你长大了,更懂事了,奶奶很是欣慰,就让奶奶,帮你最后一次。”十五带着浑身是火的身体径直冲了过来。
呼——
拘魂怪被烫的魂飞魄散,而她也坠下了登天路,“对不起,奶奶没能早点记起你!我的小浔!”
“奶奶!”我哭的肝胆欲裂,茫茫水浪中,一只青蛙带着我的行李游了过去,孟婆也朝她赶了过来——
黎明,橘红色的朝霞跃上天际,出租车跑在颠簸的路径上,我说:“师傅,回萍镇吧。”
司机问:“不走了?”
我说:“对,暑假还有一个月呢!”
——
番外。
“鱼浔,这有你的信!”门铃声响,邮差小哥骑着电动车停在我家门口,邮件是到付,道了声谢,钱货两讫后,我回屋满心疑惑地亲启:“没有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啊。”
信封很浅,夹着一张黄纸,上面用娟秀的小字写着,落款处则有自己的名字,笔墨很新,时间应该不久。
逐字逐句读来,才明悟了下来,“原来孟婆奶奶逼我写的的契约,付出的代价只是一千颗纸元宝啊。”
“奶奶她,应许已经往生了,她既有了好的归宿,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孟婆庙火塘盆前,烧下千颗纸元宝,不多不少,心灵诚挚,不染多余因果。
——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