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他眼里的孤岛

向葵觉得自己喜欢上他了,在她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

他从她男朋友的豪华跑车底下钻出来,她想,木匠居然也会修豪车。

那张硬朗的脸上有分明的五官,有机油的污渍,有岁月的痕迹,那双眼睛微微低垂着,里面仿佛有一座令人无法企及的孤岛。

他是一个三十岁还没钱的男人,是她曾经最讨厌的类型。

而她和他第一次遇见,是在几天前的夜晚。

当时,不过七八点的模样,充其量才刚刚入夜,可安城棚户区已经安静得连偶尔走过的路人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

向葵躺在床上,戴着耳机。

刺耳狂放的嘈杂音乐不断刺激她的耳膜,她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的一角,墙漆已经泛起黄色,还有星星点点的霉斑,不知哪里来的蜘蛛居然织就了一张完整的网,上面有不小心撞上去的昆虫,蜘蛛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一层,两层,三层,四层……

她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左耳的耳机从耳廓掉落,比耳机里更加刺耳的女人娇媚的唱歌声便瞬间充斥了她的耳朵。

她呼出一口气来,干脆将另一只耳朵里的耳机也扯掉,踩上了一张木椅,徒手将蜘蛛网搅乱,随后忍不住畅快地笑出声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隔壁房间女人的笑声还在继续,她的笑容终于缓缓收敛,忍不住抬手在墙上拍两下:“吵死了!”

隔壁房间的歌声有刹那的停止,随后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

她嗤笑一声,也是,那人什么时候考虑过已经高三的她就睡在隔壁房间?

向葵不堪其扰,打开阳台的窗户往外看去。

快要入冬,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她只穿了单薄的白色T恤,不禁微微一颤。

她抱着胸,看向周围,大多数人家已经灭了灯在休息,偶有几盏灯还亮着。

她抬眸,安城中心处的高楼大厦灯光分明,那么的令人向往,却又遥不可及。

向葵勾了勾唇角,收回眼神,却被家门口那个小小的黑影夺去了视线,她愣一下,陡然笑起来,带着满满的兴味。

嘿,瞧她发现了什么,居然有小偷找上门来。

那小偷似乎一点经验都没有,动作傻傻慢慢的,悄悄地推开门进来。

小偷仰头看过来,她往后退一步,想了想,干脆转身下楼。

她慢慢下去,从门缝里看到小偷慢悠悠地走过来,似乎是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家。

她就站在门口,小偷一开门,就看到了拿着长棍的她如门神一样守在门边,吓得往后退一步。

向葵往前一步:“你是……”

啊,她记起来了,这个小偷是住在巷子最里面的脑子有点不对劲的小傻子,是许多婆婆妈妈口中八卦的对象,她偶尔见过几次,动作慢悠悠的,说话也慢悠悠地说不清楚。

“小傻子,”他的称号从小偷晋级为小傻子,向葵用长棍点点他的肩膀,“你大晚上来我家干什么?”

“我家……”小傻子话说不清楚,“妈妈,妈妈的衣服……”

他指着阳台上她母亲向佩佩的旗袍,有些着急。

“她大概不会要一个小傻子当儿子,毕竟我这么聪明她也嫌弃我。”向葵自嘲地笑了笑,“出去!回你自己的家。”

小傻子不肯,磨磨蹭蹭地想要进来。

向葵当然没有让小傻子去楼上的想法,于是直接扯着他的衣领往外走,嘴里念念叨叨:“我很久没有这么好心,走,送你回去。”

小傻子不情不愿地被她扯着衣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小傻子是前几年刚搬过来的,住在巷子最深处,向葵从未去过。

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走过的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陌生,巷子深处仿佛有一股声音,正在召唤着她进去。

越走近,那股声音便越发分明。

小傻子逐渐放松警戒,没有再回头,反而比她还走得快了一些。

小傻子和她差不多个头,却比她壮实许多,拉着他走了一路已经够累,她终于放开他,顺便将手上的蜘蛛网蹭在他身上,而后拍拍手,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其实她并没有必要跟他过去,只不过,她想,这大概比回去要有意义一些。

巷子最深处的房子比她家的房子还要破旧,也是两层的房子,可是很狭小,长长的一条。

她跟着小傻子打开院子里的门进去,闻到一阵木头的味道,她侧头看了看,小小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木料,长的短的,粗的细的。

她看向屋里,那个一直呼唤着她的声音愈发明显,呲呲呲,一阵一阵的,她后来才知道,那应该是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楼下的灯亮着,光线并不亮,是那种黄色的灯泡,风一吹就会晃悠一下,影子随着一起晃悠。

向葵的视线从灯泡逐渐移到灯下那个微微弓着身的男人身上。

男人侧身对着她,穿着蓝色的工作服,她猜测衣服原本大概是深蓝色的,只是洗晒过许多次,所以有些泛白。

工作服上蒙着一层淡黄色的木屑,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裤腿绷起,能显现出明显的肌肉痕迹。

一只手按在木板上,另一只手则是握着一把锯刀,正一下又一下地动作着。

明明那么冷的天气,他的袖子却挽到了肩膀以下一只手距离的位置,随着他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让人有想要摸上去感受一下的欲望,是不是真的那么硬。

小傻子已经冲上去站在他的面前仰起头,向葵看到他放下手里的工具,而后直起身低头看向小傻子。

他原来那么高,小傻子和她差不多高,却只到他的胸口位置。

他的头发剃得短短的,像是板刷,她想象了一下摸上去的手感,大概会是刺刺的,痒痒的。

黄色的灯光下显得他有些黑,长得很一般,方方正正的脸,分明的五官,还有紧抿着微微下垂的嘴角。

她撇撇嘴,刚想转身,忽然见他抬起头来,那双微垂的眼睛直直地望向她。

她的脚步顿住,像是有一支箭射中了她的心,她无法动弹。

明明是一双和别人一样的眼睛,隔着那么远,她却仿佛看到了他眼里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