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离别

四月底的农村，空气中还夹杂一丝寒意，特别大早上，山间一阵白雾在田坎上方飘荡。

四周空气有些冰凉，还夹杂一股独属农村的草木清香，让人鼻子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陆汉生站在池塘边，伸了伸懒腰，望着不远处的村子，不由长长呼吸几次。

昨天太太晚没注意，今天他才发现，王家村地形是一个弯月，整个村子里的房屋都连成一片，形成一道如同风景画般的圆弧。

而陈朝阳家在圆弧的顶端，这里地势高，正好可以看清大半村中房屋。

村子里此时一片祥和宁静模样，偶尔有起得早的人家，已经炊烟升起，渺渺烟雾，山村，土屋，炊烟，好一幅山水画。

如果是城里人，大概会觉得如此吧！

可惜陆汉生下乡过几年，他很清楚，农村宁静祥和的背后，是一地鸡毛！

农村，在任何时代，都是最苦的那类。

回头看向陈家那栋土屋，陆汉生看到压抑，还有束缚。

正在感慨中，远处小路走来一少年。

一米四五左右的身高，头发凌乱，上身穿着一件有些发白的蓝色外套，下身一件黑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破了一个洞的解放鞋。

随着走近，陆汉生第一眼便被少年那有些独特的眼神吸引。

那种眼神不是胆怯，更不是害怕，而是完全看不到半点感情，这种眼神让陆汉生心中一颤的感觉。

这种眼神让陆汉生有些熟悉，心里隐藏的某种痛苦记忆一闪而逝。

那种眼神，便是“漠视”！

这种眼神，陆汉生记忆很深刻，那是在东南亚，一个杀手的眼神，那是很不好的回忆，也是他两世为人，记忆最深刻的回忆！

那年，那天，为了引自己出来，那个疯子杀了整整一公交车人，直到他开车冲进一栋学校，陆汉生才不得不现身！

当年自己差一点点，就死在对方手上，自己拼着身上中了三枪，最后才彻底反杀。

直到对方最后咽气那一刻，那种眼神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没有痛苦，没有愤怒，没有解脱……!

或许察觉到陆汉生的注视，少年眼神很快变化，最后眼眸中多了一丝胆怯，低着头站在五米开外喊道。

“陆…陆大哥，早上好！”

刚才的眼神，仿若是幻觉，陆汉生眼神复杂看着少年黄河，陆汉生很快收敛心神，笑着开口道。

“早上好，进屋吧，马上吃饭了，等下我们就走！”

黄河羞涩地点了点头，这才转身走进陈家大门。

陆汉生嘴角的笑意缓缓收敛，眼神多了一丝担忧，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出现，是福还是祸！

希望！

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顿送行饭，依旧很丰盛，甚至比昨天晚上还丰盛。

八菜一汤，不但有肉，还有一条清蒸的鱼。

看到笑意盈盈的陈家人，陆汉生心中多了一丝感动，其实昨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

待早上起床，看到门口沾满黄土的胶靴，加上此时陈父额头上还未干的汗水，他哪里还不明白，陈父是摸着黑去镇上买菜去了！

菜多，人也多，昨天晚上没看清，此时，陈家老少全都出来了。

一群青涩的面孔，少男少女一桌子都坐不下，当然，老爷子是不会让他们上桌的，众人夹着菜，或坐或蹲，把门口都挤满了。

陈家孩子普遍清瘦，衣服鞋子有些陈旧，但是看上去很干净整齐，吃饭也是细嚼慢咽，无人嬉笑打闹，显得特别有素质。

看着一张张青涩齿嫩的面孔，那充满骄气的眼眸，这一刻，陆汉生才知道老五有多么不容易！

养这么一大家子，还让每个人都读书，在这个时代农村，这得多大能力才能办到！

老五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依旧还是单身，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老五的个人条件并不差。

如果是换一个家庭，一个拥有正式教师编制的男人，想找一个老婆，其实很容易。

但是老五到现在还单身一人，已经说明了一切。

其实昨天晚上，老爷子就冲动之下，说了一点皮毛，虽然没细说，但是陆汉生也猜到些。

原本那老酒，是老五结婚用的，女方家里条件很差，也是多姊妹家庭，女方父母想要陈家出两头猪做彩礼。

原本都谈好了，但是到了最后，女方还是反悔了！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最后这酒进了陆汉生几人肚子！

黄河虽然也是少年，但是和陈家这群孩子，总感觉有一层隔阂。

他端起饭碗，显得特别拘谨，他想去门口蹲着吃，被老爷子喊住了。

陈朝阳更是夹起一块大肥肉放进他碗里，鼓励他多吃菜。

少年眼眸中多了一丝水意，他小心翼翼夹起那块肥肉片，小口吃着，甚至不敢发出太大咀嚼声。

他偶尔抬起头，看向坐在桌前的几个大人，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充斥胸膛。

这情绪叫尊严，少年这辈子从未体验过的尊严！

或许所有人都不会理解，这个少年此时心中那股磅礴之力为何而来。

在少年短短十五年的人生中，这是他真正第一次被人用同等身份对待。

上桌吃饭，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少年这辈子却从未真正体会过。

他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东西，大多是黑暗，血腥，暴力，还有怜悯，仇视，鄙夷……！

数不清的负面能量挤压在心里，让这个少年早已遁入黑暗。

少年就着那片肥肉吃了整整半碗饭，也不愿再去夹菜，低头埋起头吃饭。

陈朝阳板起脸，又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他碗里，这才呵斥道。

“别把自己当外人，长身体的年纪，就应该多吃，不会有人怪你的!”

少年手颤抖了一下，这才稳稳接住，抬起头，有些泛红的眼眶强忍情绪，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谢谢！”

陆汉生虽然经历过苦难，但是他的性格是大开大合，没吃的，老子自己去打猎，没喝的，老子自己去换酒，所以对于眼前少年的情绪，感触并不深。

不过人生阅历丰富的他，自然也看出一些什么。

看着那还是满满一碗的大肥肉片，陆汉生笑着朝老五道。

“把肉分一分，给孩子每人来上一块，这玩意看得腻人！”

陈朝阳没好气白了陆汉生一眼，不过手上动作没停，端起碗喊道。

“文兰，文菊，朝国，朝军，都过来，每人一块，自己来夹！”

随着喊声，早已经听到动静的孩子们，齐齐朝这边看来，几个年龄小的，早已经忍不住肥肉的诱惑，迈着小短腿便跑来了。

其他年龄大的，特别是几个女孩子，尽管眼神中都有渴望，可脚步却没动。

从这点可以看出，陈家家风的确不错。

一碗大肥肉片，很快便被瓜分一空，剩下底下一点点咸菜，陆汉生这才夹起一点，放进嘴里，满意点了点头。

后世，很多人怀念小时候吃肉的快乐，甚至信誓坦坦表示小时候的肉，比后世的肉好吃！

实际上真实情况是，这个年代的肉，味道没啥不同，甚至就论口味来说，还不如后世。

后世几乎每头猪都会阉割，而且种猪品种大多都经过挑选，完全祛除了猪肉身上的腥味。

这个年代的猪肉，其实腥味比后世大多了！

之所以这个年代的肉香，纯粹是人类基因中，对肉的渴望。

你饿上一天半载，再去吃饭，那种满足感，完全不一样！

陆汉生一口气干了三碗饭，才感觉满足，打了个一个饱嗝，这才放下碗筷。

上一世过了六十后，他几乎很少吃主食了，各种海鲜煮粥，各种营养品，尽量维持身体上的衰老。

食材丰富了，可身体流逝的健康和体力，却再也找不回了。

陆汉生看着自己强壮有力的手臂，内心多了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吃完早饭，陈朝阳把家里几个孩子叫到一起嘱咐一番后，这才收拾了一下，便提着一个包袱，三人一前一后朝村外走去。

老爷子手里拿着一挂鞭炮，待几人走出大门，才点燃鞭炮。

“霹雳吧啦……”

鞭炮声伴随一阵黑烟飘上空中，最后飘散在山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