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众志

晌午，龙首原，即便是三月的天气日头也显热了起来，再加上要帮忙建造大明宫，领着左卫府忙了一上午的苏定方早已经大汗淋漓，他脱去盔甲，褪去内衬，将衣服系在腰间，露出精壮的肉身，接过阎立本递来的凉水，仰头便干了个彻底。

“哈～有劳阎尚书了。”

苏定方发出一声舒爽的呼喊，抹了抹嘴，朝阎立本拱手道。

阎立本既是大明宫的设计者，也是大唐的工部尚书，在官职上，完全有那个资本不对苏定方客气。

可事关大明宫的建造，所有人都心如明镜，故在这里，身份并不重要。

“中郎将多礼了，我有什么可劳的？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在这里看着你们忙碌。都这样了，连碗水还懒得端的话，莫说你们，便是这些匠人，也要不认我这个工部尚书了吧。”

阎立本看着在龙首原干活的匠人们苦涩的摇了摇头。

这些人的地位很低，虽然流的汗不比苏定方少，流的血就更多了，而且是每天都那样流。可苏定方等人流血流汗尚能博得李世民的一句勉励，这些匠人能获得什么呢？

苏定方眉毛一挑，转头看着那些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的匠人们，若有所思道：

“原来这里也是战场呐，但圣命如天，阎尚书如果真的心疼他们，可以跟燕王殿下请示一二。”

此话一出，阎立本脸上的苦涩就更多了：

“唉，我不是没有那样做，可殿下只点了点头，然后就没下文了，可能在他的心中，这些匠人的辛苦算不得什么。”

苏定方肩膀一耸：

“那就没办法了，燕王殿下是大明宫的督造，刚才看陛下的态度，完全是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他。既如此，我们只能更努力了，如果真的能如期建造大明宫，陛下龙颜大悦，不用殿下开口，也会奖赏他们的。”

说到这，苏定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汗水，语气不确定的期待道：

“我这个左卫府中郎将，也应该能得到点什么吧？”

阎立本嘴角一撇，他只希望李佑不要再抢大明宫的建造图，至于其他的，根本是不敢奢望。

也就在这时，李佑从立政殿回来了，但并不是他一个人，在他的身后，上千个宫人紧随，每个人的手上都提着一个食盒，李佑也不例外。

褚遂良也并未离开龙首原，不过看到这一幕，自是震惊不已，赶忙迎上前：

“殿下您这是……”

“老师吃过饭了吗？”

李佑打开手中的食盒，端起一盘点心递给褚遂良，然后转头冲身后的宫人们道：

“都分分。”

宫人们齐齐点头，紧接便将食盒打开，端起一盘盘点心朝着正忙着建造大明宫的匠人们走去。

苏定方和阎立本看到这，早已是双目圆睁，等回过神来，刚想帮宫人们分发点心，就见李佑朝他们招了招手。

二人相视一望，赶忙朝着李佑走去，李佑呢，从食盒中端出两盘点心，递给二人，便拿出最后一盘点心，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褚遂良三人大眼瞪大眼：

“殿下不是去立政殿吃饭了吗？”

李佑咀嚼着点心道：

“发生了一些事情，没怎么吃。”

褚遂良看着手中的点心，朝前一递：

“那这个……”

李佑咬着点心耸了耸肩膀：

“我怎么能吃独食呢？填饱自己肚子的同时，自是要想着将你们的肚子填饱，不然吃不饱饭，哪里有力气建造大明宫？”

阎立本歪着脑袋：

“可这么多点心……”

“应该还是不够吃的。”

阎立本话还没说完，嘴巴被点心填满的苏定方就展示了一下自己手中光滑如新的盘子。

李佑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就将自己的盘子递给了苏定方：

“够的，我离开立政殿前，父皇和母后还在让人做，很快就能送来。”

苏定方接过李佑的盘子，张开大嘴：

“既然还有，那末将就不客气了。”

说到这，苏定方又继续了他的光盘行动，且不忘冲还在愣神的阎立本道：

“你不吃吗？”

一句话，阎立本立马拉开跟苏定方的距离，将自己盘中的点心牢牢护在怀中。

褚遂良却没有二人的好胃口，继续问道：

“立政殿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殿下饭都没吃饱？”

李佑闻言，直接将刚才发生的事当着苏定方和阎立本的面对褚遂良和盘托出，这下子，连苏定方都不敢吃了，当场选择消化。

阎立本也诧异的看着李佑：

“殿下居然还懂得医术吗？真是皇后娘娘之幸呐！”

李佑摇了摇头：

“这不算什么，我只是恰巧知道蕃荷菜能缓解喉痛罢了，如果有人能治好皇后娘娘的气疾，那才算幸事。”

褚遂良拿起盘中的点心，怡然自得的咬了一口，他现在有胃口了：

“话虽如此，但殿下依然是让臣等刮目相看了，只是可惜，臣没能跟着殿下一起去立政殿，不然这事若能记在陛下的《起居录》里，流传后世，殿下的大名可要被人津津乐道了！”

说到这，褚遂良看了一眼身旁的苏定方和阎立本，话锋陡然一转：

“不过，殿下此举还是过于莽撞，以您的身份，完全可以在私下跟陛下提及蕃荷菜，这样一来，照样能缓解皇后娘娘的喉痛，犯不着当着众人的面，跟长孙大人起冲突嘛。”

李佑细细一想，觉得也是，只能说还太年轻，遇事沉不住气，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褚遂良说这些真的有用吗？

有用，因为阎立本已经觉得不对劲了，这些话，是我可以听的吗？

苏定方则干脆的四十五度角仰望蓝天，似乎忘了他在哪，身处何地。

李佑将这二人看在眼中，心中有感，面上如常：

“多谢老师提醒，学生谨记在心。”

褚遂良捋须一笑，可就在这时，眼角无意间的一瞥，使得他眼中的瞳孔陡然变大：

“梁国公？！”

李佑一愣，顺着褚遂良的视线转身望去，只见大唐的梁国公，也就是房玄龄不知何时来到了龙首原，似乎来了有一会儿，只是在此之前无人发现。

也因此，等到褚遂良的话声响起，李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房玄龄才尴尬的朝这里走来。

而他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别扭，看得出，房玄龄并不想来这里。不过君臣之礼不可缺，就算房玄龄再不情愿，来到李佑身前，还是恭恭敬敬的拱手道：

“参见燕王殿下！”

李佑眉毛一挑，旋即飞快释然：

“梁国公不必多礼。”

房玄龄直截了当：

“殿下，微臣此来，是……”

“是因为母后的事吧？”

李佑不等房玄龄把话说完就当先道。

房玄龄自是一愣：

“殿下如何知道？”

李佑善解人意的一笑：

“呵呵，大哥对母后的孝心天地可鉴，既如此，得知蕃荷菜能缓解母后的喉痛，又是我提出来的，这才让梁国公来龙首原找我，代为感谢的对吧？”

房玄龄愣在原地，因为事实跟李佑所言分毫不差，除了一点，那就是东宫这会儿若不是有要事抽不开身，李承乾是要亲自来龙首原感谢李佑的。

没办法，对于李承乾而言，长孙皇后不是一般的存在，虽然每个人的母亲都很重要，可李承乾这个儿子，已经到了不可失去其母的地步。

所以即便在身份上，一国太子怎么能感谢一个皇子？当哥哥的怎么能感谢弟弟？李承乾也还是想来，虽然在太子府一众近臣的苦求下，才让房玄龄代为感谢，但即便如此，还是让房玄龄务必转达一句极为重要的话：

“既如此，那臣就直言了，燕王殿下，太子殿下让臣此来，除了代为感谢，还想让臣问问，殿下有何心愿？太子说了，只要他能做到，定当满足殿下的心愿。”

此话一出，一旁的阎立本和苏定方皆是不敢置信，就连褚遂良都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

这可是，未来天子的许诺啊！

而在贞观九年，李承乾的表现是很好的，太子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从李承乾的手中把嫡位夺走，就连所谓的威胁都不会有一丝。

故而房玄龄闷闷不乐，生怕李佑逮到机会狮子大开口。

偏偏李佑也是这样想的：

“哦？真的吗？”

房玄龄心中一沉，来了不是？

“当然殿下，只不过臣很纳闷，您贵为皇子，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佑转头看着苏定方和阎立本，以及那些吃着点心，马上又要忙碌起来的匠人们，回过头看着房玄龄道：

“本王自是没有什么想要的，可苏将军，阎尚书，还有建造大明宫的诸多能工巧匠，都是很辛苦的。”

“所以，即便大明宫没办法如期修建，我也希望大哥能为他们邀功请赏，这便是我的心愿，请梁国公代为转达。”

房玄龄面色一怔，看了一眼此刻与他同样吃惊的褚遂良三人，不明所以道：

“殿下身为大明宫的督造，想为建造大明宫的大家邀功请赏，完全可以自己跟陛下奏请不是吗？”

李佑点头道：

“是可以，但这样一来，大家就会对我感恩戴德，可我要恩德有什么用呢？”

“但大哥拥有这些就不一样了，他今后是要治理天下的人，人心向着他，他才能更好的治理天下。我想，这不止是我，父皇母后太上皇，还有生活在大唐的人们，都希望如此，那么，这件事就应该由大哥去做！”

褚遂良欣慰的点了点头：

“嗯，殿下所言极是！”

苏定方深深的看了一眼李佑，将盘子中的点心一扫而光，然后拍了拍手掌，悠然一转身：

“吃饱干活。”

阎立本转头看着在苏定方的一句话下，再度忙碌起来的左卫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点心，左卫府的禁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朝李佑一拱手，便飞快的从怀中掏出大明宫的设计图，朝那些匠人呼喊道：

“哎哎哎，你们也是，该干活了！”

直到这时，房玄龄才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李佑，什么话都没说，恭敬行礼之后便离开了龙首原。

李佑目送着房玄龄的离去，然后不怀好意的朝着褚遂良走去，就这样，大明宫又多了两个建造工人。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梁孝仁带着拆迁团队赶来，今日的收获很不错，连魏征家都没有放过，不过跟大明宫的建造进度相比，他们就十分惭愧了。

“怎么这么快？这半天发生了什么？”

梁孝仁不敢置信道，他今早领人去拆迁时，大明宫的内庭可还没开始建造，但现在，内庭已经是平地起高楼了。

李佑脱去身上华贵的衣服，抹着脸上的汗渍道：

“如果今后每天都是这个进度的话，大明宫能赶在夏季之前修建好吗？”

梁孝仁闻言，立马朝着阎立本跑去，商议片刻，他双目有神的朝李佑点了点头：

“可以！”

李佑眸光一闪，指着建造大明宫的众人道：

“对他们再说一遍。”

梁孝仁当即照做，而当建造大明宫的人们听到这两个字，本已疲惫的躯干，瞬间涌出了不少力气。李佑也不当人的伸出手，将早已瘫在地上连连喘息的褚遂良拉起，就这样，大明宫的建造又开始如火如荼了。

只是这一刻，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老人，正颤巍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