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父与师

太极宫,两仪殿

李世民的笑声徐徐传出,自从得知李渊的病情不足百日,皇帝的心思就很重了,再加上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使得内朝和外朝当值的宫人都是战战兢兢。

可今日,李世民不同以往,可能是因为李佑的改变吧,将褚遂良宣上殿后,除了褒奖,李世民的闲话也多了起来,这会儿正拉着褚遂良的胳膊,拿着《起居录》给他看:

“瞧瞧,你这个弘文馆的馆主才离开朕一天,这起居录都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尤其是这字,朕可是一国之君,这一言一行可是要正大光明的,但配上这字,简直是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田舍郎嘛。”

褚遂良看着这样的李世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受了太多的褒奖:

“陛下,臣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李世民摇了摇头:

“不,你做了很多,最起码,你让朕感到了欣慰。虽然燕王在朕的心中,是比不上承乾和青雀,也比不上恪儿和雉奴,可他依然是我的儿子,你明白吗遂良?”

说到这,李世民正视着褚遂良道:

“你知道,当我听到父亲那般说佑儿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吗?”

“我竟然,真的去想象了,想象佑儿有一天会对我拔出他的剑刃,而这,是绝不能发生的。”

“身为人君,朕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处置这样的臣子,可身为人父,我要怎样处置这样的儿子呢?”

“但就在刚才,在太极殿上,我看着佑儿,我确信,那样的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了。”

褚遂良感受到李世民拉着他胳膊的大手用了些许力气,这说明皇帝的心情比他的语气更不平凡,只是想了一下李佑,褚遂良只能苦笑道:

“呵呵,如果燕王殿下真的是那样的人,那么臣只当了他一天老师,一天燕王府长史,就算臣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一天内,就将他改变。”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殿下乃陛下的血脉,故而天性纯良,臣今日能得陛下的褒奖,也只能说沾了陛下的光。”

李世民面露无奈:

“你什么时候学的跟无忌一样油嘴滑舌了?不过你能说这话,也能看出你是真的将佑儿当成了你的学生。”

“嗯,这样很好,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可能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到时候,能保护他的人,只有你了。”

褚遂良浑身一颤,这话,责任可很大呀:

“……臣,谨遵陛下旨意。”

李世民微笑着伸出手,可还没扶起褚遂良,一个宫人便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李世民,待在原地不动了。

李世民见状,自是迈步朝那宫人走去,宫人顺势上前,跟李世民耳语了几句,便行礼告退。

褚遂良也没在意,但问题是,宫人退下以后,李世民便在两仪殿踱起了步子,一边踱,一边打量着褚遂良。

褚遂良这下害怕了,什么情况?那个宫人说的事,跟我有关吗?

“陛下,您这是……”

“你知道你的学生干了什么吗?”

“啊?”

褚遂良瞳孔一缩,立马俯首:

“陛下恕罪!”

李世民双眼微眯:

“恕什么罪?”

褚遂良欲哭无泪,他哪里知道?可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因为李世民刚才那样一番责任重大的话,已算是一种托付,褚遂良只能硬着头皮道:

“臣是燕王殿下的老师,不管燕王殿下做了什么,臣都罪责难逃!”

李世民歪着脑袋: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

褚遂良心中一动,再来一遍:

“臣是燕王殿下的老师,不管燕王殿下做了什么,臣都罪责难逃!”

李世民“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哈哈……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啊,起来吧,你的好学生并没做什么,只是领着梁孝仁带着一批工匠,拆了他舅舅阴弘智的房子罢了。”

褚遂良面色一怔:

“殿下为什么要……嘶~木材和石料?”

李世民抿着嘴角:

“呵呵,弘智这应该算是咎由自取吧,谁让是他奏请朕任燕王为大明宫的督造呢?”

褚遂良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然后就听李世民话锋一转:

“可问题是,他现在去无忌的府上了啊!”

“什么?”

褚遂良双目圆睁:

“这……这怎么可以呢?陛下息怒,臣这就去阻拦殿下。”

李世民眸光一闪,伸出手按着褚遂良的肩膀:

“你要是真去了,佑儿的苦心岂不是全都要白费?大明宫的建造怎么办?木材和石料,总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吧。”

“而且,如果父亲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倍感宽慰吧,他的孙子为了给他建造大明宫,可是连身为皇子的颜面都不顾了啊!”

褚遂良小心翼翼的看着李世民:

“那赵国公……”

李世民摆手宽慰道:

“无忌什么都不会说的,朕之所以器重他,从来都不是因为他的妹妹是观音婢,而是他永远会为朕着想。”

“刚才那样吓你,只是为了确认佑儿此举,是不是你教他的,如果是,那无忌对你心中不满,朕可要当起和事佬了。”

“但既然是佑儿自己所想所为,那就不要紧了,毕竟无忌,也算是他的舅舅嘛。”

“当然,你也不能闲着,把我的话传出去,等运河疏通,木材和石料运来,他们失去的房屋,朕都会给他们建回来的。”

褚遂良飞快一点头:

“是,臣这就去办。”

李世民欣慰大笑:

“哈哈……接下来,就看李靖将军的了。”

褚遂良闻言,却只能一叹,大明宫的建造和李佑的改变还好说,再难也在眼皮底下,可对吐谷浑的战事,能做的只有祈求上天了。

但就在褚遂良要离去时,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想起了李佑的话:

“额,陛下,臣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世民此刻正高兴着,自是大手一挥:

“但说无妨。”

褚遂良犹豫着道:

“这个……关于吐谷浑的战事,臣今早曾经跟燕王殿下谈论过,殿下说,如果全军上下都知道陛下想要的是什么,那这场战事,应该会更快结束。”

说到这,见李世民双目圆睁,褚遂良赶忙垂首:

“陛下恕罪,臣失言了!”

李世民眉头紧皱:

“你去吧。”

“是!”

褚遂良不敢多待,立马离去。

李世民的眉头却是继续紧皱,因为他曾经想过让李靖班师回朝,吐谷浑什么时候都能打,可他父亲的命只有一条。

但那样做真的对吗?就为了让李渊能提前看到凯旋归来的大唐将士,明明可以毕其功于一役,却非要发动第二次战争,如此,岂不是拿国家的利益填补自己的孝心?

可身为人子,又不能什么都不做,那么,朕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父亲的死而瞑目?还是大唐的国威不容侵犯?

这样想想,吐谷浑王啊吐谷浑王,你究竟,为什么要拒绝朝贡呢?

“唉~”

伴随着一声轻叹,李世民拿起笔,在纸上缓缓写下答案——

我想要,慕容伏允的头颅。

之后看着这个答案,李世民犹豫片刻,还是将其拿了起来:

“来人,快马加鞭,送给李靖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