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你来时,大概也已经感觉到城中的不同寻常吧。”陵雪携着花篮,与一白袍道人并肩走在花园中.
“是与雪奴有关?”无忧回到。
“没错,”陵雪顿了顿道,“一年内,城中莫名失踪了很多人,而这些人中有大部分都是花坊的姑娘。可后来,她们竟又回到了当初失踪的地点,人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成了雪奴。”
“后来我派人询问那些雪奴,发现她们全都失去了前的记忆,没有自我意识,只会听吩咐办事,我怀疑…”
“你怀疑是有人在收集灵魄?”
“是,如今城中已有的雪奴,总共一百二十八,其中失踪后便化为雪奴的,有一百一十四人。”
花篮里的冬梅满了,陵雪停下了脚步,望向无忧的目光带着恳切之意。
“无忧,你能帮帮我吗?”
无忧轻压眉头:“自然,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你保护念雪城的。”
“这是我们的约定,不是吗?”
陵雪紧紧抓着无忧的白色道袍,半晌,终于缓缓松开。
“好,那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兰亭榭。
水池中假山重重,水雾弥漫,榭中寂静无声,恍若无人境。
陵雪推门,外面便是一段冷梅香袭来。他将门前的干梅枝换下,添上新梅,淡淡的冷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陵雪走近内室,托起了床沿上搭下来的那只苍白的手。
无忧在内室的帘帐前停下,没有再往里迈一步。
尽管无忧站得远,不能够窥见病榻上那人的容貌,但他还是能够晰地判断出,病榻之上的女子,丢了灵魄。
陵雪握住的那只手,肤色苍白地近乎透明,指尖透着青灰,完全是一个羽化的雪奴的样子。
但正常的雪奴不会像她这样灵体虚弱,甚至昏迷不醒。
或许,除了灵魄,这女子,还丢了什么别的东西。
想着,无忧突然对这女子的身份好奇了几分。
“这是如素,我的夫人,”陵雪语气黯然,缓缓开口道,“你离开早,没有见过她…”
陵雪从床榻前起身,失魂落魄地抬眸看了一眼无忧,在他前停下,眉头紧皱,尽力克制着心中的痛苦。
“夫人怎会…”
“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少年颤抖着身子,薄如蒲扇般的睫毛下,一滴泪珠滑过。
无忧怔了怔,心口突然一阵绞痛,眼中又出现了重重人影,他看到那些虚影在他眼前穿梭着,切切私语,最后又好像有一个人趴在他身上哭,哭得好惨。
他想笑一笑,跟那个人说,你别怕,我没事。可是他心口却仿拂拘着一只困兽,发狂地要把他的心脏整个撕裂开。
他痛,那种莫名的悲伤,就像要将他拖入无间深渊。
无忧勉强撑住桌角,暗暗念咒稳固灵台,待周身灵气平稳,他才感觉好些。
他看着陵星寒单薄又削瘦的背影,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着,有种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没由来的。
“城主,城主,不好啦——城东有流民暴乱!
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充斥着整个城主府,刚刚还在哭鼻子的少年立刻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留下一句,”抱歉,我先离开一会儿”,便转身离开了兰亭榭。
无忧望着念雪城主决绝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城主夫人,叹了口气,跟上了城主
当初无忧是从西城门进来的,所以不曾见过满街流民,而如今城东的景象,可以说是一片萧瑟,风景凄然。
满街都是用破布支起的简易布篷,数不清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流民瞪着一双充血的眸子,麻木地看着散发着阵阵腐臭的水坑。
而角落印有城主的粥篷只剩下一条被撕成两半的白布可怜兮兮地悬在半空中,而这本该雪白的布上,却密密麻麻地布满黑压压的手掌印,大的小的都有。
这些流民又是从哪儿来的?
“东边,那边有个边陲小国被鬼族入侵,死的死,伤的伤,还吊着一口气能动的,便都南下逃命去了,兜兜转转,传说受仙人辟佑的念雪城自然而然聚集了很多人。
一柄纸扇展开,纸面上的“上善若水”仿佛要化作仙鹤冲出云霄。
书生转头,对他淡淡一笑。
无忧愣了愣,道,“阿雪,你怎么突然…”
说出口半句,他便后悔了。
突然什么呢?
是突然消失吗?还是说他又突然出现呢?
无忧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又突然,石沉大海,在他的记忆里不起任何波澜,就像被什么东西给刻意抹去了。
“对了,阿雪,你对城中雪奴暴增一事了解多少?”
“不多,我知道的,与城主告诉你的相差不大,”书生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也曾询问过那些变成雪奴的姑娘,她们并非一问三不知,也并非所有的说辞都一致。”
无忧:“你的意思是,城主他…有意瞒了我一些事?”
书生道:“至少在城主夫人是血奴而非雪奴这件事上,是这样没错…又或许,不止这一件事。”
无忧瞳孔微缩,显然,被接收到的信息惊住了。
可仔细想想,血奴这件事,未必为假。
从刚进阿素房中闻到的浓郁的白梅香开始,他似乎,就一直被误导。
如此来看,一切不合常理处,便都有了解释。
阿素是血奴,血奴伤人,所以陵雪把兰亭榭众人清空,将阿素藏在里面。
血奴灵体恶臭,所以陵雪摘下园中白梅放在房中,又点燃浓郁到近乎呛鼻的薰香来掩人耳目。
他不曾靠近察看,所以他只能感觉得到床上的人的确是少了灵魄,少了别的东西,他也只是怀疑,并不能够确定到底是什么。
他先入为主地直接将阿素当作了雪奴,而陵雪并没有反驳,只是自我责怪,他便以为的确如自己判断的那样没错了。
换句话说,其实陵雪也没有骗他,他只是被误导了而已。
如此一番思考,无忧心中的疑虑便顿时消减了几分,思维也跟着清晰起来。
“城主!”
原本在流民区安抚民众的念雪城主突然被暴起的流民攻击,那流民双眼充血,苍白的面皮上青筋暴起,眼神涣散,显然神志不清。
“雪奴?”
雪奴异化的爪子在他手臂上留下三道狰狞的血痕,他那平日里胜雪的衣衫顿时变为了一件血衣。
那发狂的雪奴立刻被制住,她的脸皮如蛇磷一般地片片掉落,露出下面发黑的血肉来,顿时,一阵恶臭在人群炸开,逼得众人连连后退。
本来围观的群众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这似乎就是一个雪奴大变血奴的恐怖事件,雪奴意然当众异化为了血奴。这是念雪城自建城起,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件。
可惜奇事带来的不是娱乐和趣味,而是——
恐惧。
陵雪捂着受伤的手臂,明显没想到会生出如此异变。
异化后的血奴力大无比,攻击性极强,非普通人所能控制也。
于是一阵骚动,衙役们被血奴三下五除二地甩开,纵使人多也不敌,那血奴抓住了一个衙役,尖锐的兽齿眼看着就要触及那人的血肉来。
突然一截梅枝横在衙役的胸口前,一划,直直地就朝血奴脸上劈去,将她震到数来开外。
那血奴不甘心,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不知疲倦地向无忧扑来。
那白梅枝内被他灌注了些法力,顿时变得柔韧无比。一截普普通通的枝条,竟被他运用出如神鞭仙器一般的威力来,掠风而过,白梅花蕾微颤,一片未落,只在风中藏起淡淡冷香不撒。
以柔克刚,谅那血奴有手举四鼎之力也挣不开枝的束缚,还在此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称赞起无忧的神通来。
无忧走向前,想要仔细查看这由雪奴异变为血奴的灵物。
忽然,一阵埙声在冷滞的空气中响起,天空突然没由来地下起雪来,无忧猛地抬头,循着等声传来的方向,一个诡面,浑身穿得惨白的人立在飞檐翘角之上。
那血奴听见声后变得更狂暴了,偏偏这个时候,无忧感到自身法力运转不周,他一探灵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灵眼气若游丝,如同用尽枯竭的废井。
(灵眼:体内法力来源,像是泉眼,是为灵气法力发源之眼,故名灵眼。)
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无忧微怔,蹙眉错愕地盯着屋檐上的诡面人。
只见白衣诡面不紧不慢地收起埙,又从怀中拿出一只木牌,从两端轻轻一折。
折断处冒出一缕黑烟来,同时,被梅枝制住的血奴也如同那木牌一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被折成两段,如同腰斩。
异变的发生仿佛只在瞬息之间,血奴的灵体涣散,聚成了几点零星的白光,那诡面展开一纸扇面,便将那白光收纳了进去。
他诡面之上,绘着一张慈悲的笑脸,仿佛怜爱着世人,而他面具之下,扇面之上,赫然显现出四个字来——菩、萨、心、肠。
无忧心中突然一震,他猛得转头在人群中寻找,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找到自己心中所想的人。
那人不知在什么时候……
又消失了…
他在喧闹的人群中拾起白衣诡面丢下的木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