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贾宝玉初见林黛玉

传说，女娲[1]炼石补天，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顽石，剩下一块，弃在青埂（gěng）峰下。谁知这块石头已经有了灵性，能来去自如，可变大变小，想到别的石头都补了天，唯独自己被闲置，整天唉声叹气。一天，山上来了一个僧人和一个道士，见到这块石头，非常喜欢。僧人对石头说：“看起来，你倒算是个灵物，将来带你去富贵人间走一趟吧。”石头很高兴，问他去哪里。僧人笑着说：“日后你就明白了。”说完便把石头放入衣袖中，和道士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有人在梦中见到一位僧人和一位道士，从他们口中听到一个故事：西方有条河叫灵河，灵河边有块石头叫三生石，三生石边长了一棵草叫绛珠草。当时有一位神瑛侍者，整天逍遥自在，见到绛珠草可爱，就每天用露水灌溉。后来绛珠草修炼成为女子，因为还没报答灌溉之恩，心中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之意。恰巧神瑛侍者想去凡间走一遭，这位绛珠仙子便跟着一起投胎，意欲用自己一生的泪水回报灌溉之恩。而这僧人和道士，也正要带着这块灵石去人间。

这年京城发生了一件奇事。贵为四大豪门之首的贾家出生了一个男孩，这孩子一生下来嘴里就含着一块宝玉，因此得名“贾宝玉”。这块玉被他家人看作他的命根子，整天让他戴在身上。

一年后的苏州，贾宝玉有位表妹出生了，名叫林黛玉。没有人知道，他俩前世便是神瑛侍者和灵河畔的绛珠仙草。

林黛玉的母亲去世得早，她的外祖母，也就是贾宝玉的祖母，决定将外孙女接到身边来照顾。起初黛玉不愿意离开父亲，但是父亲说：“你年龄小，身体又弱，在我身边没有母亲教养，也没有兄弟姐妹扶持，去你外祖母那里，和舅舅家的孩子们在一起，对你好，我也放心。”于是黛玉便收拾东西，跟奶妈、丫鬟一起登船，远去京城投靠外祖母。一路随行的还有黛玉的老师贾雨村。

黛玉离船登岸的时候，外祖母就安排好轿子等着了。以前黛玉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家如何如何，今天光是看这些低等仆人的打扮，就知道肯定不一般。路上她从纱窗向外看，只见京城街市繁华，人群熙攘。走了一阵子，忽然见到大街北边有三扇兽头大门，门口蹲着两尊大石狮，门上一块大匾，上写五个大字：敕造[2]宁国府。原来，贾家当初有兄弟二人，哥哥被封为宁国公，弟弟被封为荣国公，二人住的府邸也就被称作宁国府和荣国府。这两座府邸隔街相望，占了大半条街。林黛玉的外祖母人称贾母，住的地方是荣国府。过了宁国府往西不远，便到了荣国府。

进门下轿后，在众人的引导下，黛玉来到后面的大院。正房五间，雕梁画栋，两边又有厢房[3]和游廊，上面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台阶上坐着小丫鬟，个个穿得花红柳绿，她们看到黛玉一群人来了，都站起来笑脸相迎，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叨呢，这么巧就来了。”三四个人争着撩起门帘，有人向屋里通报：“林姑娘到了。”

黛玉刚进屋子，就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夫人迎上来。黛玉心想这肯定就是外祖母了，刚要行礼，却被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老夫人一边大哭一边喊着心肝儿。众人见此情景，都跟着落泪，黛玉也哭个不停。

之后在众人的劝解下，贾母和黛玉才止住不哭。黛玉这时行礼拜见外祖母。贾母吩咐下人：“今天有客人远道而来，让姑娘们不用去上课了，都过来吧。”

不一会儿，来了三个姐妹。第一个名叫迎春，是黛玉大舅贾赦的庶出[4]，她身材适中，略显丰满，看上去很温柔，让人觉得亲切；第二个名叫探春，是二舅贾政的庶出，她身材高挑，鸭蛋脸，眼睛俊俏，一股书卷气；第三个名叫惜春，是宁国府里的，现在年龄还小。贾政的长女元春被选入宫中做女史[5]，这时候不在府上。

黛玉赶忙站起来向三个姐妹施礼。众人见黛玉年龄虽小，但举止不俗，言谈得体，只不过身子有些虚弱，就问她吃些什么药之类的话。贾母说：“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服吧。”

话音刚落，就听后院里传来笑声，还说着：“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心里纳闷：“这里的人个个严肃，大气不敢喘，是谁这么放肆？”只见几名丫鬟围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人身材苗条，衣裙华丽，宛若仙女，丹凤眼[6]，柳叶眉，虽是满脸笑意，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黛玉连忙站起来。贾母笑着说：“你不认得她。她可是我们这里最泼辣的，你叫她‘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该怎么称呼，一边的姐妹们都告诉她：“这是琏嫂子。”黛玉曾听母亲说过，大舅贾赦的儿子贾琏，娶的媳妇名叫王熙凤，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黛玉连忙笑着施礼，称她为嫂子。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上下仔细打量一番，笑着说：“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啊，我今儿才算见着了！这样子哪像是老祖宗的外孙女，简直就是亲孙女！怪不得老祖宗天天念叨。只可惜我这妹妹命苦，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手帕擦泪。贾母笑着说：“我这才刚好了，你又来招我。”王熙凤转悲为喜，问黛玉：“妹妹几岁了？上过学吗？现在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跟我说，丫鬟老婆子谁对你不好也只管告诉我。”

贾母让黛玉去见过两位舅舅。大舅母邢夫人带着黛玉出了门，来见贾赦。贾赦在书房，但没有出来相见，只是派人传话说：“最近几天身体不适，见了姑娘彼此伤心，所以暂且不见。在这里跟家里一样，不要太想家。”黛玉告辞后，又去拜见二舅贾政，也没见到。二舅母王夫人说：“你舅舅今日斋戒[7]去了，以后再见吧。我有件事不放心，叮嘱你一下：你那三个姐妹都很好，就是我那个祸害儿子，人称‘混世魔王’，今天去庙里还愿[8]去了，还没回来。要是见了他，不要理睬他就是了。”

黛玉早听母亲说过，二舅母家的表兄出生时嘴里含玉，非常顽皮，厌恶读书，就喜欢跟女孩子一块儿玩，因为外祖母溺爱他，没人敢管。黛玉问：“舅母说的是不是那位含玉出生的哥哥？我听母亲提过，说他大我一岁，名叫宝玉。”王夫人说：“不招惹他还好，多和他说一句话，他心里一乐，就会惹出事来。”这时有丫鬟来喊：“老太太吩咐去吃晚饭。”王夫人就带黛玉去往贾母那里。

王熙凤把黛玉安排在贾母身边第一张空椅子上，黛玉推辞不肯。贾母笑道：“你是客人，坐这儿吧，你舅母嫂子们不在这儿吃。”黛玉这才坐下。迎春、探春、惜春依次入座。贾母问黛玉读过什么书，黛玉回答：“只读过《四书》。”黛玉又问：“姐妹们都念过什么书？”贾母答：“什么念书，只不过识几个字罢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丫鬟们笑着说：“宝玉来了！”话还没说完，就进来一位年轻公子。黛玉一见他，大吃一惊，心想：“我怎么看他这么眼熟？像是哪里见过一样。”贾母命宝玉：“先去给你母亲请安。”宝玉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了，这时已换了另外一套衣服。

贾母笑着说：“还不见过你妹妹！”宝玉早就发现多了一个妹妹，赶紧上来施礼，还笑着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贾母笑他胡说。宝玉说：“虽说没见过，但是看着眼熟，就当作久别重逢的旧相识好了。”

宝玉走到黛玉身边坐下，问：“妹妹读过书吗？”黛玉回答：“只上了一年学，认识几个字。”说过一些话之后，宝玉又问黛玉：“你有没有玉？”黛玉心想可能他有玉，就问我有没有，于是回答：“我没有。你那玉肯定是个宝贝，怎么可能人人都有？”宝玉一听，立即摘下脖子上的玉，狠狠摔在地上，骂道：“什么稀罕玩意儿，我也不要了！”众人赶忙去捡。贾母急得搂过宝玉说：“要生气，打人骂人都行，干吗去摔那命根子！”宝玉哭着说：“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就我有。现在又来了一位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这肯定不是个好东西！”贾母赶紧哄他说：“你这个妹妹也有玉的，她说没有，只不过是不想张扬。还不赶紧戴上，小心让你娘知道了！”说着从丫鬟手里接过玉，给他戴上。

晚上，贾母安排黛玉暂时住下，等过了残冬再好好安置。见她带来的奶娘太老，丫鬟又太小，贾母就另外给她安排了一个丫鬟，名叫鹦哥。晚上，黛玉想自己初来乍到就惹宝玉生气，令他差点把那块玉摔坏了，就一个人偷着伤心落泪。后来在几个丫鬟的劝说下黛玉才释然，不久就睡了。

注释

[1]女娲：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女神，人首蛇身，曾经用泥土造人。后来天塌地陷，她便炼五色石补天。

[2]敕造：奉皇帝命令建造。

[3]厢房：四合院中正房前面两旁的房屋。

[4]庶出：旧时男子的妾所生的孩子称为“庶出”。

[5]女史：中国古代女官名，负责王后的礼仪或者书写文件等事务。

[6]丹凤眼：外眼角向上微翘的眼睛。

[7]斋戒：旧时祭祀鬼神时，沐浴更衣，穿戴整洁，不喝酒，不吃荤，不娱乐，以表示虔诚。

[8]还愿：求神保佑的人，当神灵满足他的愿望之后，兑现之前报答神灵的承诺，即为还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