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皈依(其一,镜子)

人们急于想看到自己的样子,但手头却没有一面镜子。

等等,坐在我对面的人,走在我身边的人,他们都带着一面镜子。可奇怪的是,这些镜子只能照出别人,而照不出自己。我们对自己的形象总是不那么自信,总想去找一面镜子来照一照。可无论我们怎么照,总会发现在不同的镜子里面照出来的我们,形象千差万别。即使是同一面镜子,每次照时,总能发现不同的自己。这时,我们的心更安放不下了。

终于有和我同路的人了。说是同路,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走向哪里。老人们说,这条路,每个人都是要走的,至于那路的尽头,也是每个人都要到达的。同路人的好处,就是可以随时在对方的镜子里不时的照照自己。所有的人,天生就对照镜子上瘾。慢慢的,我发现,当我在对方镜子里面照不出好的形象来而垂头丧气的时候,在我的镜子里,同路的人,他也照不出好的形象。哦,说实话,我始终也没有看清对方长什么样子,也许是不记得了,因为我对自己的形象太注重了。

我头上有个疤,我对同路人说。哦,是吗?同路人回答。这我倒是没太在意,只是,你的镜子上有些瑕疵,搞得我始终照不出完美的自己。那时,我就怀疑,我头上的疤也许就和这镜子上的瑕疵是有关系的,但却苦于找不到证据。当你这么说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很抱歉的,因为是同路人,你也不可能找到一个可以随时照镜子的人。而这你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却拿不出一面无暇的镜子。真实该死。

你没有说话,我也不知道你是否后悔和我同路,是否对我镜子上的瑕疵感到厌烦,抑或是根本没有对镜子上的瑕疵太在意?这一点我不敢确定,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才更担心。说心里话,我非常非常想让你得到一块无暇的镜子。但,抱歉,这镜子上的瑕疵看来是要跟着我一辈子了。无论谁来照,都可能会发现这令人沮丧的瑕疵。

我想刻意的去掩饰这块瑕疵。比如,有时候用衣服包起来,告诉来照镜子的人,我只有这半块镜子。但大多数人并不关心你是否有整块镜子,只要他们照镜子的时候,没有发现我用衣服包起来的这点瑕疵,他们都对自己的形象非常满意。可,对着你,我的同路人。我做不到对你有所隐瞒。而且,即使有意隐瞒,我也坚持不了那么久,因为,蒙住瑕疵的衣服,我还是要穿回去的,天,在慢慢变凉,我的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我也曾听有人说过,那镜子上的瑕疵会慢慢的自己消失。你知道,我始终也不敢相信那些人说的话。因为他们镜子上是没有瑕疵的。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可能是,当你习惯了,那瑕疵也就从你眼中消失了。

人,总要有所寄托,我想,这可能是一个心智健全的人,一个可以独立思考的人,所应有的基本需求。很多时候,我们找不到寄托的对象,或找不到具有稳定特征的寄托对象。与其说是寄托在一个对象身上,毋宁说是从对象身上发现自己。我寄托于真理,就能发现真理。我寄托于青山,我就在青山之中。我寄托于一片树叶,我就看不到树叶之外的世界。寄托于一面镜子,便发现不了真实的自我。

从现在开始不照镜子吗?那会否连起码的寄托都没有了呢?无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