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中。
葛云坡拿布帕,擦拭手中,沾满鲜血的长剑。
小吏马生,跪在柳城主跟前。
他瑟瑟缩缩,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这半夜三更。
自己睡得正熟。
就被眼前修士,闯入家宅,一把从被窝里揪起。
一脸惊恐的,除了马生,还有马生孩子她娘。她误以为,家中闯入了贼人。
而后,使了所有,她能使的手段。
剪刀、瓷枕丢出,就是一声惊叫,“救……”
“命”字还没出口,就被葛云坡长剑,搁在脖颈。
跟了马生那么多年。
虽马生官小,但宦海风云,她也见识了不少。眼前修士,气势不凡,长剑抹脖,只在须臾。如此,便只能低声下气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我找他,不找你。”葛云坡开口。
婆娘听了,立时横躺在床,顺势拿被子一盖,眼睛一闭,“你找他吧。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好你个李大脚,娶你时,我好歹也是八抬大轿,送了几箱子聘礼。”
“大难临头,你就要舍我而去?”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马生不满,急急训斥。
“他是来找你的,又不是找我。”婆娘回应。
“是你惹的仇敌,关我何事?”
“只要能活着,有条命。”
“我给他,当牛做马,伺候后半辈子都行。”
“你……”马生被气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葛云坡长剑一移,换到了马生。
“走吧,柳城主有请。”
说着,他将马生顺手一拎,就拎到了城主府。
马生伏跪,一路上他追问了许多。
愣是没明白,城主派人半夜叫他,所为何事。
柳城主眼睛微眯,看着眼前小吏。
“马主簿,今夜,睡得可好?”
“还好还好。”马生惶恐应答。
柳城主脸色一变,“可我今夜,睡得不大好啊。”
“不知城主,有何忧烦?小的一定尽心尽力,替城主解忧。”
柳城主一个挥手。
一具又一具尸身,被抬了进来。
这些尸身,身形体貌各异,衣着也是不同。
看起来都是修士,数量上有数十人。
各个脖颈被一剑割破,死于非命,死状凄惨。
马生见状,也不知柳城主,卖得是什么药。
“听闻马大人今日,何其威风。”
“只是领了预审的差事,就一手遮天,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鱼肉修士,不顾修士死活。”
“你可知,这眼前数十人,正因你白天的威风,心头不服,夜闯了我城主府?”
马生听言,自知惹了大祸,急忙磕头。
“是小的造次,是小的不该,是小的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你就是死一千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柳城主怒斥,动了心头怒火。
马生惊恐,“城主大人饶命,城主大人饶命。小的知错,小的知错。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柳城主上前,揪住马生衣裳,将他揪到尸体跟前。
而后,顺手一丢。
“你自己,好好看看。”
“你以为简简单单,死的只是数十个人?”
“我告诉你,不是。”
“这是民怨。这死的每一个人,都是民怨。”
“平日里,你怎么作威作福,鱼肉乡里,我不管。”
“但这观生大比,是教中大事。”
“你怎敢,如此懈怠?”
柳城主厉声质问,心中怒火更甚。
“城主大人,小的错了,小的真的错了。”
“我愿意将我府中,所有家产,都捐献出来。”“还请城主,饶我一命。”
马生连连磕头,直将脑袋,磕伤、磕破,磕出了一滩鲜血,也不敢停。
柳城主想到了些别的,怒火收敛些许,一声令下,“起来吧。我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马生听言,顿时稍许心安。
有用,那便不用死了。
他缓缓起身。
“但凡有能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单凭差遣。”
“小的肝脑涂地,也别无二话。”
“好,那你带着我城主府的赔礼,给灵仙庙的那位符师,赔罪去吧。”
“礼务必让他收下,态度要谦卑。”
柳城主言语缓慢,提了要求。
今夜,数十散修,不满马生仗势欺人,奋不顾身,夜闯了城主府。
众人本是求见城主。
试图替散修及符师,讨个公道。
言说大赛规矩,有失偏颇。
但规则定下,又岂是他们,说改就能改?
散修气愤不满,于是夜间打杀,冲撞了柳城主。
葛云坡奉命出手,数十修士,一夜尽灭。
这散修夜闯城主府,难以遮掩。
言说他们对城主府不敬,自然说得过去。
但这白日之事,眼前主簿,确实做得不妥。
有失城主府的体面。
若不让他出面,尽力挽回城主府的威严与颜面,只怕将来大比,难以服众。
马生听言犯难,有些犹疑。
“怎么?马主簿,是腿脚金贵,还是不愿?”
“莫非要老夫,亲自走这一遭?”
柳城主眼神一扫,厉声质问。
马生听言,顿时伏跪。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柳城主使了眼色,葛云坡立时,将一个宝箱,递了过来。
“也用不着着急。明天再去吧。”
“记得带些人手。响响亮亮,让旁人都知道我城主府,上门道了歉。”
柳城主心有谋划。
这杀人之事做了。
这挽回颜面,笼络人心的事,也得办好。
为官之道,对待一众百姓,要的就是恩威并施。
马生听言,连连点头,未敢不从。
柳城主,未再搭理于他。
一个转身,就带了众人离开。
马生紧紧抱着宝箱,手都不敢松。
距离天明,还有几个时辰。
他生怕再生出什么变故,连如厕都不敢。
马生安坐大堂,孤身一人,愣是撑到了天明。
一大早,待城主府大门一开。
马生迫不及待地,就往灵仙庙跑。
为了营造声势,他路过衙门,还不忘花钱,捞了几位官差。
“铛铛铛”。
灵仙庙外,铜锣声,震天作响。
声音太吵,陈梦玄无法入眠,从床上起身。
哪个王八蛋,大清早就敲锣?
陈梦玄忍不住叫骂,急忙出门查看。
师傅、师兄、高虎五人,没有动静,还在房中睡得安香。
鼾声四起,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状态,只怕哪天,发生个五级地震,也不见得能摇醒。
陈梦玄开门,只见门外,站了百姓。围观几个,好事之人。
马生捧着木匣子,站在众人跟前。
身后敲锣的,是几名衙役官差。
这倒是稀奇了,大清早的,官差来我灵仙庙,有何贵干?
陈梦玄组织言语,问了出来。
马生端正,毕恭毕敬,行了礼。
“昨日之事,小的多有得罪。一众言辞,皆有不妥。还请小符师,海涵见谅。”
“小的回去,细细反思,心中懊悔不已,一夜未眠。今日前来,是想登门致歉。”
“哦”,陈梦玄还未睡醒,反应冷淡。
“这是小的,自备的一份薄礼。还请小符师笑纳。”
啥?大清早的,给人送礼?
陈梦玄眼前一亮,来了精气神。
他打了打哈欠,将木匣子打开。
只见内中,是数十颗上品灵石。
“是你自己,要来给我送礼?”陈梦玄追问。
马生闪烁其词,“是,是小的行事不周,自当认罚认错。这薄礼,还请小符师收下。”
陈梦玄扫了扫,马生身后官差衙役一眼。
感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若真是寻常送礼,赔罪道歉,何必敲锣打鼓,弄得人尽皆知?
陈梦玄觉察其中猫腻,又见马生惴惴不安,心有猜测。
“诸位,还请稍候。收礼这事,我得回去,请示下我师傅。”
陈梦玄将话撂下,一个转身,就往灵仙庙走。
只留下马生,一脸茫然,急切地叫唤。
“小符师,小符师,这礼……”
灵仙庙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马生在门外,焦躁不安,来回踱步。
生怕陈梦玄进去,就不再出来。
柳城主下了令,要将薄礼给这符师送来。
今日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收了这礼。
过了好一会,灵仙庙大门,再度开了。
马生再见陈梦玄,倍感亲切,急忙上前,眼睛眯笑。
“不知尊师,可是同意,收下这薄礼?”
“哦,我们师傅说了。昨日在报名处,我们灵仙庙,也不受待见。这灵石啊,他今日不敢收。”
“别别别,这是我家城主……”
马生自知说漏了嘴,急忙改口。
“我家婆娘训教,是我不明事理,得罪了诸位。万分抱歉,还请宽宥,务必收下这薄礼。”
陈梦玄嘴角一笑,终于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人,我们灵仙庙破败,为了凑这报名费,将庙中一应物品,都典当了不少。”
“这些灵石,既是交到大人手中。”
“哪好意思,再拿回来?”
陈梦玄故意卖惨,意图明显。
马生心中咯噔。
这小子,真会说反话。
典当家当,凑灵石报名,谁信你的鬼话?
不就是嫌弃,城主府给的灵石,不够呗。
马生招了招手,与一衙役耳语。
而后,衙役小跑,就往东而去。
片刻后,衙役气喘嘘嘘。
将马生家中上品灵石,搬了一箱子过来。
柳城主给的灵石,只有一百颗。
但他箱子里的灵石,有三百颗。
小箱送大箱子,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马生将两个箱子一推,推到了陈梦玄跟前。
“枫林镇,难得有小符师这般修士,深明大义,支持我镇中举办观生大比。”
“我报名处,也不知小符师山门难处,实在不该。”
“这些你报名之时,所费灵石,就尽数退换于你吧。”
陈梦玄应声,“这怎么好意思啊?”
说话间,他将箱子打开,看了内中灵石。
“报名处如此厚待,我陈梦玄,不胜感激。还请大人稍等。我去禀报家师,看这报名费,该如何处理。”
又去禀报家师?
马生呆愣,正要喊住陈梦玄,已经来不及。
又过了好一会。
陈梦玄再打开了门,从里边出来。
“大人,我家师傅说,谢报名处体恤。”
“大人福泽,感激涕零。”
“但这灵石,有些笨重。”
“师傅他老人家,腿脚不便,难以搬动。”
难以搬动?
方才怎么不说?
马生细细揣摩,又是招了招手,唤了衙役,而后与他耳语。
衙役面露难色,有些不情愿。
但还是在马生的催促下,急急再往东跑。
又是片刻,衙役再抱了一个小黑木箱子近前。
这黑木箱子轻些,没有先前的重沉。
衙役将箱子放下,擦了擦边角汗水。
马生上前,将黑木箱子打开。
内中是一应灵植,光彩夺目。
陈梦玄见得,心中感叹。
一个小小文书小吏,年俸才多少银钱。
怎会有如此多灵石及灵植?
内中情由,不言而喻。
无非是中饱私囊,鱼肉百姓。
陈梦玄气愤,自知还未将他家底掏空。
马生将黑木箱子盖上,又放在箱子上边。
“不知符师师傅,身体多有不便。”
“小的这有灵草若干,若是炼制成丹药,或可治疗贵派师傅,腿脚不变。”
“城主教导,城中一应百姓、修士,尽是子民。”
“既是子民,来参与观生大比。”
“我报名处,自当要关怀到位。”
陈梦玄一乐。
这会听着,报名处成了慈善机构。
处处都是人文关怀。
“如此,我替师傅,先谢报名处厚爱。”
“还请诸位稍等一下,我就将大人好意,告知家师。”
马生听言,心中暗自破口大骂。
还来?
再来几下,我都要破产了。
什么告知不告知的,你收了不就完了吗?
马生恼怒,碍于今日城主要求,不敢爆发。
只得低声下气,静待陈梦玄回来。
过了片刻,陈梦玄再度现身。
他端正姿态,给马生行了礼。
“这一礼,是家师交代,特意拜谢大人大恩。”“但师傅说,我们灵仙庙寒酸,也没什么药炉,可用灵植炼制什么灵丹。”
“这灵植,就不要了吧。”
“这灵石,也请大人带回去。”
什么?
马生此刻,心头顿时气炸。
倒腾半天,就为了逗我玩?
这臭符师,要不是城主吩咐,我绝饶不了你。
冷静冷静冷静,马生暗示自己,做了深呼吸。
若是被气到,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今日与灵仙庙赔礼道歉之事,便算告吹。
城主大人期许的,修士、官府一家亲的目的,就不能实现。
马生总算悟了过来,留了一言。
“还请小符师稍待。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马生去了许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回来。
回来之时。
他手中抱着个香木盒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身影近前,与陈梦玄交代。
“小符师,不知尊师不会炼丹炼药,也是我的过失。”
“我这,有血魂丹、破魂丹、梦魂丹、养血丹各一瓶。或对尊师的身体,有些裨益。”
“我报名处及城主府的诚意,都在这了。”
“小符师若是还不满意,那我也没有办法。”
马生故意说了这话。
只为强调他与城主府的耐心,都是有限的。
陈梦玄嘴角上扬,心中暗喜。
多蹭一箱子灵石,那是为民请命。
多要一箱子灵植,那是替天行道。
多拿一箱子丹药,那是除暴安良。
见好就收,陈梦玄招呼了马生及几名衙役。
“感谢城主府与报名处的关怀。”
“这些宝物,还请诸位,搭把手,帮我抬进去。”
啥?还要我抬?
马生气呼呼,明面上喜笑,内心不住骂娘。
不得已,他招呼了身后衙役,上前相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