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争吵与恶龙

图拉真身上的皮袄看着很干净，并未像此刻的其余同行者那般，布满源自于劳作与进食的污渍；

即便因先前之急迫而不算很整齐，却也保持了最起码的洁净。

他头顶处也生有浅色的鬃毛，却没按部族的传统将之编成许多长辫，而是剪成了看着就很利索的板寸；

也即是，他心中东帝国民众所常用的发型。

当然，其间实情却也并非如此....

····

图拉真毕竟不是权贵子弟，他并没有资格亲身前往东帝国境内，去大城市乃至帝都留学或增长见闻；

因此，他对东帝国的一切所知，除每每口耳相传的道听途说外，就多源自数年前的某次货运经历。

在那时，刚好轮到他所在的这个毡帐营地，需遣人前往塌顿主部从事劳役；

并且，恰好就轮到了刚成年不久的图拉真。

于是，前往主部的他被分配了相关任务，需随队运输一批部族产出的最上等皮毛，前往山口羁縻伯领地交付；

从那里，理论上皮毛将由伯爵领的同胞们接手，并转往横断山地内的某座二线要塞，交给设点常驻的帝国商旅们手中。

幸运或者不幸运的是，该领似刚从帝国承接了大量劳务任务，致使部内壮劳力多被派往了横断山地，辅助帝国建设或修葺大小要塞；

而数量有限的剩余强壮者，也需尽可能的留在部族当中，以维系领地的运行与防御。

好在，毗邻帝国的十三部羁縻伯爵领，比之更外围的公爵领地相较而言，实则因商道之故而更富庶许多；

因此，他们很干脆的又多付了一笔钱，以雇佣的名义让图拉真所在的队伍，再帮忙给后方要塞处送过去。

于是，图拉真便有幸往帝国要塞走了一遭，真切见识到什么叫做恢弘建筑，什么叫做装备精良之强军。

自此，他便对东帝国及神选者陛下憧憬不已；

并于没多久后，他就做出了堪称牛生中最巨大的决定；

图拉真竟摒弃了十数年来所维系的祖灵信仰，改投号称以月精灵皇帝为地上代行者的正教会，哪怕草原上并未有一个该教会真正的分支存在。

····

因为当初的种种缘故，图拉真心中对帝国民众的印象，实则多少因视野的限制而显狭隘；

因他当年所见者，多是帝国要塞军某部的成员，余者也多为常年在外的商旅；

其中前者，发型自是要按照规制整理为寸；

而后者，则也多出于便捷性等等方面的考量，而常剪成或圆或板的寸头。

于是，‘帝国民众多剪寸头’便被刻入了其认知，后又将之与‘帝国所以能强盛’联系起来；

进而，构建起了他心中的等式...

即，寸头=强盛=文明

····

将视线从回忆中撤出，转至目前所处之当下...

聚落不远处，发生在同胞间的口角冲突并未停歇，反倒还因为图拉真犀利的言语，而瞬时又显得愈发激烈起来。

“毛神就帮我们获得胜利了？还不是得窝在这里舔伤口？你们尽是些拖后腿的家伙，不想着团结同胞....”

“嗯，真神在西方的虔诚信徒，为部族带来了许多粮食与兵器，使我们不必成为半人马的铁奴...”

图拉真干脆打断了前者的言语，并紧接着又继续说道，

“而你的塌顿祖灵又带来了什么？”

“难道是让我们从中部草原，于数十年间就一路败退至此？”

“还是说，祂让曾在我们蹄下颤抖的一个个草原部族，在此前短短不到百余年的时间里，就一个接一个的起兵反叛？”

“呵呵，这的确都有祖灵的功绩在其中。”

微微侧倾着首颅，好似已憋了许久的图拉真，如倒豆子般说出激烈言语，

“都怪这该死的血祭祖灵传统，否则绝不会面临眼下的糟糕局面！”

从其头顶硬挺的板寸鬃毛间，露出一对弯角底部华丽的角戒；

其间所镶嵌的红宝石，似还有着相当纯净的质地，正于未散的薄雾中散着微光。

于是在此刻，似是自带了几分霞光神彩的图拉真，收起了此前那略显激昂的情绪，只静静看那位同胞继续说道，

“当然，如奥拉楚你这般的睁眼瞎，想必是看不到这些的吧？”

“你！你这个可耻的背信者！”

奥拉楚闻言怒不可遏，他猛地上前快走几步，揪住图拉真的毡衣领口，再猛劲儿将之提起至单蹄离地。

旋即，就见奥拉楚凝视着同胞的眼睛，一字一顿的清晰出言道，

“可耻的背信者！如果没有塌顿祖灵的血祭帮助，我们可能在上千年前就死绝了！也可能在数百年前就被掀翻了！”

“怎么？现在开始嫌弃自家传统了？你怎么不去问问从战场上活下来的氏族先辈？”

“去问问他们，究竟是愿意靠血祭外族来获得力量战斗，还是要以更多同胞的牺牲来守护氏族？”

····

握住胸前处的手掌，猛地挣脱出奥拉楚的挟制，图拉真一边用手平展着领口，又以十分冷静的口吻反驳道，

“数千年前我们还是恶龙的奴仆，千多年前我们还在使用木骨质武器，要什么都是从前的好、传统的好...”

“奥拉楚，你何不先干脆丢掉手中的武器？再到险峰恶林处找头巨龙，继续做回你最传统的奴隶？”

“你！”

“好了你们两个！还要吵吵到什么时候？”

不远处，那看不出年岁几何的壮硕蛮子，这时出言打断了二者的争吵，并皱眉回视着他们继续吩咐道，

“还不快给我滚过来！是要让我亲自拖着狼尸回去？”

“毡帐长，我并没有挑衅的意思，只是看不惯这群家伙的‘正义’嘴脸！”

“奥拉楚，我说了闭嘴！”

“额...好的。”

····

当三位牛头蛮交流之时，另一名先前同样也在祈祷的同胞，却是一直在默默帮着毡帐长干活；

此刻，他将刚刚放完狼血的坑洞填掉，并俯身将那不再流血的狼尸背起。

一俯一起间，其视线只于不经意中扫过西北，竟透过四周那已经渐薄的雾气，见到远处似是黑点般的莫名东西，正向聚落与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着。

旋即，他便有些迷惑的抬起头来，眯眼往那边更仔细的望去；

视线中，起先的小小黑点在迅速放大，只过去几个眨眼的功夫后，其就表露出了明显的红色；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深及骨髓的颤栗感，及不远处那已然扎入雾中的，带着浓重恶意飞临的庞然身躯。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