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乍暖

“女人对热恋情人说的话应该写在风和流水里。”一整节罗马历史选修课,季枫眼皮都没抬一下,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茫然的看了看大屏幕上的幻灯片,走神太久好像都忘了自己在上课。她觉得这话说得搞笑,拍了一张照片给杨青青吐槽:“笑死,向来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的是男人。”

这节课季枫是更听不下去了,把玩到发烫的手机丢进包里,裹上大衣,椅子一推站起来。讲课的教授是个五十多岁的欧洲老头,听到推椅子的声音,不耐烦地朝季枫的方向看了看。季枫下意识的拉起了大衣领子挡住脸,灰溜溜加快了脚步。

外面阳光明媚,春风和煦,季枫低头看到地上抽芽的草,漫步在校园的灰鹅和小浣熊,感觉有点不可思议。多伦多的冬天有一万年那么长,怎么这么快就春天了。

她张望了一下,发现四周没有人,悄悄打开约会软件,一个只聊过几句的男生半小时前给她发了短信,问她要不要出去公园走走。男生照片上看起邋里邋遢,季枫对这个男生没太大的兴趣,不是很想见。顿了顿,季枫发现今天实在是好无聊,拿起手机,打开软件,敷衍地试探,她想着如果男生愿意专门来接一趟,也算真诚了。

“我今天在学校上课呢,离公园有点远,没有直达的公交车不方便过去哎。”男生很快回复了:“那我开车过去接你,今天晚上有公园放烟花。”

雪水一滴一滴掉进地漏,灰鹅橘黄色的脚蹼啪啪的拍打着石子路,风穿过树枝也有了零零星星的树叶声。季枫想起上次去公园还是跟马森一起的。

后知后觉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她回复男生:“行,我在数学楼门口等你。”接着她火速告诉杨青青:”我要去约会了,这个男生长的不在我点上,但他好像还挺真诚的,祝我好运吧。“杨青青打了一串问号:“我服了,二十分钟前你说男人薄情寡义忘恩负义,现在就去约会了?”季枫回复了一把刀的表情。

男生有点紧张,走下车给季枫开门。他个子很高,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和黑色工装裤,黑色已经洗的有点发白了,裤腿还稍微有点短,露出了一节带花纹的绿色袜子,在副驾就能闻到洗衣液的味道,估计是刚洗过。

棕色的皮肤被阳光照着,像巧克力一样逆袭丝滑,像泥土一样自然纯粹。琥珀色的眼睛如同阳光穿过秋日的森林,金色与橙色和谐交织。发慵懒地打着卷儿,有种又得体又随意的滑稽感。

季枫打量了一番倒觉得他比照片好看很多,心情也美丽了一些。“那个……我叫约瑟夫。现在还早,烟花要天黑了才有,要不要先去喝奶茶?”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垂着眼睛,说完了才看了一眼季枫。

约瑟夫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片压的很平的枫叶:“我记得你说,你的名字是枫,来的突然也没来得及给你带别的礼物。“他把手伸向季枫。”

季枫有点戏谑地笑了一声:“天啊,全加拿大最不缺的就是枫叶,秋天一到到处都是。”约瑟夫的脸一下红了,局促地摆弄起车空调上的。

季枫又想起了马森。周年纪念日的时候,马森说自己是学生,没有钱给季枫买纪念日礼物。季枫说什么礼物都不要紧,重要的是心意。哪怕他去公园捡一块鹅卵石,只要是精心准备的她都会觉得好。马森却说一块石头根本拿不出手,她不会喜欢的。

季枫气疯了,觉得自己在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前男友不懂女孩,不懂浪漫,她只是想在这一天被关注到,可是他根本不在乎。

“但是这一片是你送我的,我又叫枫,很特别,谢谢你。”约瑟夫停下了摆弄空调的手,眼神却依旧躲闪失落。季枫想道个歉,但又觉得矫情,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季枫后背发凉,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根本不了解自己,当年她真的以为自己会被一块公园的石头所感动。

“听中文歌吗,你要是能猜对三首他们在唱什么,今天晚饭我请客。”季枫一是试图用请吃饭来弥补一下刚刚的冒昧,二是打量着约瑟夫生活简朴,不想给他添负担。

约瑟夫好像有点音乐天赋,心思也很细腻。他说《简单爱》有点甜,《晴天》很遗憾,《龙卷风》有点无奈。季枫对约瑟夫有一点刮目相看。

他们在餐厅交换品尝对方的食物,开着车在月明星稀的天空下飞驰,在公园的湖边靠着彼此的肩膀看烟花瞬间出现又消失的美。夹杂湖水的风又湿又凉,季枫的头发湿漉漉的黏在一起。约瑟夫轻轻帮她整理:“你的直发真好看,我的像一团鸟窝。”

季枫家的后院有两只北美红雀,他们不知哪天落到了后院的草坪上,两年多了没再离开过。前几天季枫看到他们一起在筑巢,巢里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鸟。未来的他们会拥有整片天空,还有这个巴掌大的小窝,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一个归宿。季枫独自闯荡世界好多年了,早就不记得有家的感觉。

“不早了,我们走吧。”季枫越想越伤心,趁着眼泪还没流约瑟夫的怀里,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的草和泥。“你送我回学校吧,我的车停在那了。”

他们在学校的停车场告别,路灯把他们俩的影子拉的很长。季枫小时候在国内跟爷爷奶奶住机关大院,有好多朋友们一起玩儿拍电报游戏。每天八点多,各家的爷爷奶奶都会在院子最高的那个灯柱下面抓自己的孩子回家睡觉。被带走的孩子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家走,然后大声喊着明天七点再来这里集合。

长大了面对离别的不舍,季枫学会了隐藏,她总会觉得回头看眼对方是件很掉价很不体面的事。她也接受了成年人不再轻易作出承诺,明天七点,大家或许已经认识了新的玩伴,各忙各的。

她打开车门,一阵空虚和寂寞随着夜晚的凉风袭来。有阳光的时候还算暖和,天一黑还是那么冷,要不是月色动人,还有点阴森的味道。她把那片枫叶随手扔在了车上。

她发动车,有一个瘦高的男生在过马路,把头缩在卫衣帽子里打哆嗦,车打着火的那一瞬间给他吓一激灵,不经意间骂了句脏话,一抬头才想起来车里有人,眼神立刻紧张起来,灰溜溜地逃走了。季枫笑了笑,觉得男生尴尬的神情像今天逃课的自己,瘦高的身型像约瑟夫……

约瑟夫躲闪失落的眼神突然闪回在季枫的脑海里,让她突然觉得十分愧疚。她把枫叶从车上的一个角落里掏出来,夹在了罗马历史课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