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早上,约瑟夫简单打包了一点行李,坐上了去金士顿的火车。算了算有半年没见妈妈了,比起想念更多的是紧张。他觉得见妈妈会紧张的人这个世界上也不多见,自己总是这么特殊。
下了火车,约瑟夫看到妈妈端着一杯大杯饮料像他挥手,是咖啡味的冰沙,约瑟夫最爱喝的饮料。妈妈把冰沙递给约瑟夫说“我还买了披萨,咱们晚上吃披萨。”妈妈一边上下打量约瑟夫,一边喋喋不休:“你看你,又瘦了,怎么不好好吃饭啊。这么瘦看起来像营养不良一样…”见到儿子,妈妈难掩喜悦和担忧。
“最近上学事情多,有时候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约瑟夫赶紧打断妈妈,秉持报喜不报忧的原则,没有说起爸爸最近变得更加莫名其妙的事,估计妈妈也不是很想听到爸爸的事。
“我都好久没见艾玛了,可惜这次她来不了。她上大学的事弄得怎么样了?”“挺好的,她想学艺术,想去艺术学院,不准备读本科了。”“你在学校还顺利吧。”“顺利,上学期还拿了学院奖学金呢。”约瑟夫的眼睛里罕见的闪出了一丝坚毅和骄傲。
“学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好,妈妈只希望你们俩开心。尤其是你,千万别太辛苦。”妈妈说着整理了一下约瑟夫被风吹乱的卷发,把七零八落的发卷尽量调整到一个方向。约瑟夫有点受宠若惊,上次这样亲昵温柔摸他头发的人还是季枫,被关爱的感觉短暂又不真实。
打开车门,披萨的香味扑面而来。来金士顿之前,爸爸又做了只够一个人吃的“三人份”早饭,火车一路颠簸加速肠道蠕动,约瑟夫早就饥肠辘辘,可看了看时间,离晚餐还有好一会儿,他摸着扁扁的肚子,咽了咽口水。
“对了,西蒙最近怎么样了,可怜的孩子。”约瑟夫从后视镜里看出妈妈的脸上露出一点担忧和心疼。“挺好的,他最近在健身房做私教,身材练的特别好,可招女孩喜欢了。”
约瑟夫跟西蒙的火车发车时间之差15分钟,算着时间他应该也到卡梅伦家了。妈妈说的话提醒了约瑟夫,他发了个短信给西蒙报平安:“我见到妈妈了,你见到卡梅伦了吗?替我向他问好。”
“你跟约翰也好吧?”妈妈的关心溢于言表,到显得约瑟夫有点冷漠,于是也问起妈妈的生活。。“我正想跟你说,约翰的儿子下个月要结婚了,我们都得一起去多伦多参加他的婚礼。“”我们?我也要去吗?”“你跟艾玛名义上也是他的弟弟妹妹,你就住在多伦多,这么近,不去也说不过去。”约瑟夫觉得尴尬,一点也不想去,他只在几年前的圣诞节聚会上见过这个继哥一次,此外全无交集。
“那是不是约翰的前妻也会去?”约瑟夫从来没见过继父的前妻。“当然会了,那是你哥哥的亲妈,哪有儿子结婚亲妈不去的道理。”对继父前妻的好奇心让他对继哥的婚礼多少有了一点盼头。
妈妈很少提起约翰的前妻,约瑟夫只知道她曾经是一个歌手,年轻时候地风姿绰约,追随者从加拿大排队到了墨西哥。
约瑟夫看向窗车越来越少,建筑越来越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树林和草地。妈妈和约翰的家在金士顿旁边的一个沿湖小村庄,村里人不多,几条窄窄的小路,稀稀落落的几个红绿灯。这种静谧和惬意本应让人平和,但约瑟夫的脑子里却一直回放着那句花“儿子婚礼亲妈哪有不去的道理。”
“那以后我结婚你和爸爸都会来吗。”约瑟夫挣扎了几分钟,最后终于鼓起勇气。“你还小,结婚是好久以后的事儿,到时候再说吧。”妈妈的脸色瞬间阴郁了一度。约瑟夫也瞬间从这阴郁的脸色里明白,“到时候再说“和“再也别提”两个看起来相反的词,可以表示讽刺地表示同一个意思。
“其实说不定我辈子都不会结婚。”他有点赌气地念叨,把头扭向窗外,不想让妈妈看到自己的悲伤。他暗暗下定决定,以后结婚也不办婚礼,逃避问题永远是最有效的解决方法。
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到家了。是一栋单层的独立屋,红色的房顶,浅褐色石板外墙,一开门就能闻到属于妈妈独特又熟悉的味道,混杂了几种清洁剂和花草的清香,和隐隐透出的食物香气。
约瑟夫看着天气好,放下行李出门散步。从家出门,步行5分钟就能走到湖边。安大略湖像一个温暖而赤诚的人,有着消耗不完得活力。浪潮日复一日,激昂地拍打着岸上的粗粝的沙子和石头,冬天也不会结冰。还有像海鸥一样的鸟,一边叫一边扇动翅膀在湖面上盘旋,羽毛偶尔会掉几根在水里,随着波浪起伏荡漾,像花瓣一样漂浮在湖面上。
沿着湖边是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有几把木质长椅,是附近的居民为了纪念逝去亲人修建的。约瑟夫觉得这是一个纪念爱人的绝佳场地。他们的灵魂永恒面朝这片澎湃的水域,目睹一年又一年更迭的时光,美好,残忍,浪漫,尽收眼底。
他想起了那把浅棕色的长椅,它的椅背比别的要高且往后倾一些,坐在里面感觉全身被稳稳支撑着,又舒服又有安全感,是约瑟夫最喜欢的一把。这把椅子纪念的人叫艾琳,她曾经是这个小镇上的一个税务会计,镇上的男女老少基本上都曾找过她做税。
长椅是他的丈夫罗伯特托人修的,上面钉了一块金属牌子,牌子上刻了一段话。“艾琳,我的一生失去过很多东西,但因为你,我失去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世间万物都无法将我们分开,即使是时间。因为这都不是我的世界,你才是。”
小时候爸妈带着约瑟夫和艾玛去过艾琳和罗伯特家请教税务问题。艾琳是一个瘦高的老太太,蓝色的眼睛,花白的头发用卡子别在耳朵上。喜欢带色五颜六色的宝石项链,涂红色蓝色的指甲油,连写字的笔都要跟指甲颜色配套,整个人精致又优雅。
罗伯特是一个电工,总是穿着洗得掉了色的衬衫,永远不变的工装裤和一双黑色人字拖。他不太懂税务,就陪约瑟夫和艾玛一起玩,把小铁盒里珍藏的椰子味曲奇饼干拿给他俩吃。艾琳看到生气得斥责:“不要拿小孩子当幌子,今晚你测血糖再超高,我一定把你的曲奇饼干全部扔掉。”
罗伯特听了撇了撇嘴,故意大声对艾玛说:“小艾玛乖,吃饼干,长大了可千万别跟艾琳奶奶一样让人烦。”艾玛忽闪着大大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
那时候约瑟夫只觉得罗伯特是一个慈祥又顽皮的小老头,在艾琳精致和强干的衬托下,显得他不修边幅,庸庸懦懦。直到后来约瑟夫看懂了他在椅子上刻给艾琳的那段话,约瑟夫开始对他充满了敬意。有的人不是真的默默无闻,只是因为爱而收敛锋芒,去衬托别人的闪亮。
后来艾琳得了癌症,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几个月后就去世了。罗伯特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可能是没有艾琳念叨,管不住自己的嘴,糖尿病并发症越来越严重,几个月前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约瑟夫沿着湖边走,尝试着去寻找那把椅子,最近几个月市政把湖边的绿化大规模翻新了,走了半天没看艾琳的长椅。约瑟夫以想着肯定是被市政拆掉了或者被重新安置在了别处。
他继续揍,直到远远看到那把靠背明显高且后倾的浅棕色长椅,激动地加快了脚步。他渐渐发现长椅上多了一块反着光的金属牌,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的心狂跳着,双腿微微颤抖着靠近长椅,直到看清那块崭新的牌子,瞬间潸然泪下。
那块新牌子上面刻了一行简短的字。“我来了,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