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世代为奴

阿大活了三十二年,第一次吃到葡萄。

他手里捧着一个竹篮,刚刚从玉堂府出来的时候,竹篮里有八串葡萄,此刻只剩下三串。

“李憕,我真是服你了,你是怎么想到的?”甘甜清香的汁水在他口中肆意飞溅,“不光把他的钱给黑了,还找上门把他揍了一顿,临走竟然拿走这么多葡萄!”

李憕从竹篮里拿起一串葡萄放在嘴里,放肆地笑道:“我们现在的身份是游侠儿,是穷凶极恶的江湖人,老老实实给他做事,他反而会怀疑。只有比他凶,比他恶心一万倍,他才会相信我们。”

“服了,确实是服了,你做事比柳大人还狠。”

“阿大,你也去过西域前线吗?”

“去过,不过我在军队里是弩手,不是柳大人麾下的斥候。”

“你这么好的功夫,应该没少杀敌吧?”

阿大憨笑,“一颗葡萄算作一颗人头的话,我杀过的敌人应该能装满一马车。”

……

回到赌坊旁的临时住所,李憕特意关好房门,把床底下的箱子拉出来。

“说好了咱哥俩一人一半,你是现在拿走,还是等攒多了再拿?”

阿大本以为李憕只是随口一说,赶忙推辞:“我可不要,我又没处花钱……”

“你没娶妻?”

“没有。”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摊手说道:“我这副模样,哪有女人看得上。”

李憕觉得可惜,阿大明明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又有一身绝世好武艺,只是个子矮小,长相平凡了些。

“男人有了钱就不一样了,钱是英雄胆,有了钱才有好女嫁英雄。”

阿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已经三十多岁了,家乡里的弟兄们都已经抱了孙子,我这年纪也就别结婚了。”

“慎录司不准结婚?”

“倒是没有这规定,可柳大人和徐大人都没娶妻,整天为长安百姓操劳,底下的兄弟哪好意思成亲。”

明白了,柳钦松和徐幽是两个奋斗逼。

整天加班工作,卷生卷死,让手下的兄弟都不好意思享受。

“这样吧,这二百五十两银子就当你入股,以后找个合适的投资机会,我带你赚点钱。”李憕似乎想到了什么,“慎录司允许属下经商吗?”

“也没有这规定,但从没有人这样做过。”

李憕把箱子盖好,重新塞进床下,“别人不做,那就让我开个先河……”

……

将近酉时,按照惯例,阿大去赌坊对面的食肆和慎录司密探接头,顺便买晚饭回来。

李憕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柳钦松催促了几次,想赶快抓捕哑巴杂役,了结这桩圣人亲自督办的案子。

可他心里清楚,哑巴杂役是西域组织和陈非之间的联络人,贸然抓捕必定会打草惊蛇,搞不好西域组织还会舍弃陈非这颗棋子。这样的话,自己就白忙一场。

如果不抓,圣人怪罪下来,也不利于慎录司今后开展工作。要是这个年老昏聩的圣人临时换将,让其他窝囊废执掌慎录司,李憕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想出一个办法。

把真的哑巴杂役抓走,再找人假扮哑巴杂役,继续和西域组织以及陈非联络。

这样既可以交差,又能钓大鱼。

但这就需要两个重要的前提条件。

首先就是白如月的易容术。

他相信,不管是易容后的哑巴杂役,还是易容前的西域暗探,这两张面具都难不倒白如月。

只是现在没有关于她生平的案卷资料,不知道该如何攻破她的心理防线,让她为自己所用。

其次,就是继续严密监视陈非和哑巴杂役,破解他们的联络方式和接头暗号。

这倒难不住慎录司的密探。

正想着,阿大抱着一大盆羊肉进了屋。

“徐大人有消息了吗?”

“有了,还是从户部找到了白如月的案卷。她原名白季瑛,幼时被卖进平康坊,一年前被陈非赎身。”

李憕咬了一口羊肉。

“不对!这份案卷肯定是假的!”

他跑到书案前,用金手指验证。

【白如月原名白季瑛,曾是平康坊歌妓】

字迹没消失。

“假的,平康坊的歌妓不可能有这么高明的易容术。”

阿大放下手里的饼,“我现在回地宫传话。”

“不急。”李憕抓起羊肉继续吃了起来,“既然户部的案卷造了假,说明陈非和西域组织的手早就伸进了户部。那整个三省六部都跑不掉,说不定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再让徐大人查,也不会查到真实的信息。”

阿大听得云里雾里,但从李憕严肃的表情里能看出,此事关系重大。

“那怎么办?”

“吃完饭你让食肆的密探传消息回去,请徐大人尽快查清两件事。一,哑巴杂役是否和陈非接过头。二,如果接过头,务必查出他们的联络方式和接头暗号。”

阿大狼吞虎咽吃完了半盆羊肉,三张胡麻饼,胡乱擦了擦嘴,跑出去给密探传递消息了。

过了一刻钟还没见阿大回来,李憕有些担心,便走出门假装散步。

对面食肆的小伙计是慎录司密探假扮的,见李憕出来,隐蔽地摇了摇头。

看来四周有可疑人员。

李憕四处观察,所谓的可疑人员原来是站在赌坊门口发呆的杜炳元。

“杜兄,在这发呆呢?”

杜炳元面色憔悴,失魂落魄地和李憕打了个招呼。

“出什么事了?”

“我……”杜炳元忽然眼眶泛红,“刚才去我妹妹作婢女的府上找人探听,没想到这达官贵人竟然不让我赎身。还说什么,入了贱籍,一辈子就是贱籍,世世代代生儿育女都是贱籍。”

他狠狠咬住后槽牙,面颊肌肉隆起。

李憕心中略有些酸楚,知道一个大男人连最亲近的家人都不能保护,是何等的挫败。

“李兄,这银子还给你,我用不到了……”

“陈非不是在朝廷有人吗?你从没想过请他帮忙?”

“玉堂府不过是我混生活的地方,陈非也从来不会高看我们一眼,只当我们是打手,是杀人的工具。”

话至如此,杜炳元的眸子已然黯淡无光。

“如果不能把你妹妹赎身,你会怎么办?”

“我就是杀进去,把他府上杀得一个不剩,也要带我妹妹走。”

李憕察觉到,眼前这个硬朗的汉子已经绝望不堪。加入黑道,忍辱负重,恐怕也只是想多赚些钱给妹妹脱奴籍。如今这条路断了,搞不好真会走上绝路。

“若是你把他府上的人都杀光,其他人的哥哥妹妹该怎么活?府里上上下下除了官老爷官太太,剩下的和你妹妹一样,都是被迫入了奴籍的可怜人。”

杜炳元强忍着心中悲愤,双手紧紧攥在一起。“那我该如何是好……”

“你妹妹在哪家作婢女?”

“吏部杨侍郎府。”

李憕点点头,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帮杜炳元一把,忽然看见食肆的小伙计摘下了店招幌子。

这是李憕和密探制定好的紧急联络方式,摘下幌子代表着地宫有事,紧急召唤李憕回去。

“杜兄,你妹妹脱奴籍的事交给我,你不可走绝路,你的命日后有大用。”

没等杜炳元反应过来,李憕快步走出了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