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赌一把

李澄缓缓睁开眼,后脑一阵刺痛。

环视四周,是个暗室,只有一扇小窗悬在墙上,几缕阳光照进屋里。

半地下,按照谍战剧的套路,这应该是个审讯室。

忽觉身上酸痛,想活动下手脚,这时他才发现手脚都被麻绳捆着。

暗室不大,一张长案摆在地上,上面有纸笔砚台。

“嗯……确实是审讯室,还有人在这做笔录。”

想到这,李澄瞪大了眼睛。

审讯我?

刚刚晕倒之前还在思考,怎么介入这桩命案的调查,还做了个孤胆英雄的美梦。

可是一醒来,自己竟成了受审者!

再想想刚才主事和张都尉的窃窃私语,还有主事害怕出命案的态度,原来是想找个替罪羊,免了主事和不良人奔波查案之苦。

李澄越想越怕,自己当编剧当得好好的,忽然穿越到了长安,这已经很难让人接受了。可是才穿越三天,又要被冤假错案,当成命案凶手。

他写的谍战剧里,受审者的往往都是正面人物。

一个我方的地下工作者被叛徒出卖,在审讯室里经受住了惨无人道的刑讯折磨。

刑讯?

环视四周,万幸这屋里没有刑具。

难不成直接定案了,连过场都不走?

暗室外隐隐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额头上渗出冷汗。

嘎吱。

厚重铁门被推开,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客馆的主事徐幽,另一中年男人身形极高,但体态纤弱无比,瘦长白面,面容英俊但两个重重的黑眼圈让他的气质大打折扣。

这两人面无表情,在暗室昏暗光线的配合下,威压极强。

中年男人落座后,徐幽站在一旁不动了。

李澄竭尽全力想把所有细节全收入眼底,以便对局面做出快速判断。

他不想死。

中年男人穿的是粗麻布圆领袍,头上扎了个幞头,身上又不见一样金玉器物,只是个穷文人打扮。而主事的衣着看起来却高贵许多,穿的是山南道的丝绸。

穷文人坐着,衣着华贵的站着,这很反常。

中年男人虽然身形瘦弱,声音却还算浑厚。

“醒了?”

虽是第一次被人审问,但同样的桥段,他写过无数次了。

他故作镇静,盯着对方的眼睛,发现那中年男人的眼神并未闪躲。虽然眼圈黑,但眸子里那股狠劲让李澄有些不安。

李澄还是败下阵来,把眼神转向徐幽。

中年男人从桌上拿起一张白纸,对着李澄晃了一下。

“既然你都招供了,那我们就按律处置了。”

招供?

什么时候招了?那不就是一张白纸!

哦,冤假错案的替罪羊一般都是这个遭遇。

还是要争取一下,他想活。

原主就是个普通的平民百姓,家里没有任何靠山可以营救。

父母双亡,只有个曾经参过军的三叔,在外打仗的时候被砍瘸了一条腿,之后回到家乡开了个小食肆卖汤饼。

营救这条路是不可能了,只能靠他自己来扭转乾坤。

那就一定要装作自己有什么重大的秘密。

可他现在连命案的任何细节都不知道,又谈何秘密。胡乱编的瞎话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李澄在脑子里快速搜索自己曾经写过的那些谍战情节,找到了唯一一条可以活下来的路:

展现出自己过人的能力,告诉对方,我活着还有更大的价值。

中年男人见李澄不说话,便拿起那张白纸向他走来。

或许是身材太瘦弱,那人走起路来微微有些晃。

从长案走来不过十步的距离,却展现出不少细节。。

那人走路时,左臂弯曲夹在身侧,左手手掌垂下,好像腰间有什么东西可以扶着。

他步幅很大,能够明显看出身体会向右微微倾斜,这是一侧肌肉长期紧张导致的体态不平衡。

刚好走了十步,那人站定。

“不想认罪?”

离近后,李澄发现这男人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脂粉,但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汗水浸湿了妆面,那人面颊边缘的脂粉已经脱落。从这一小块裸露的皮肤可以看出,这人的脸上原本很粗糙。

这种粗糙是常年风吹日晒所导致,这与他书生模样的打扮不符。一个骨瘦嶙峋的书生,怎会常年在日头下暴晒。

这年月,除了商贩,农夫,军人,谁会常年在外奔波。

军人?

弯曲夹紧的左臂,左手习惯性放在腰间,是为了扶着腰刀。

长期作战导致身体右侧肌肉过于紧张,导致走路会微微向右倾斜。

常年在外征战,风吹日晒导致皮肤粗糙。

似乎对上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不过恰巧审他的人是老兵罢了。

李澄脑子正在飞速运转,想给自己找一条活路,但对方似乎不耐烦了。

那人手腕一抖,白纸轻飘飘落在李澄身上。

“李澄,二十岁,河南郡人士。父母早亡,十六岁便在阿叔的食肆打杂,一个月前来了长安到客馆做杂役。今日见波斯客商所携财物甚多就起了歹意,于客馆内抢劫财物,杀害波斯客商三人。我说的没错吧?”

这冤假错案的水平也太低了,引得李澄一阵苦笑。

但转念一想,对方的水平越是拙劣,越说明他们破不了案子,只想快速找个替死鬼。

想到这,他觉得没什么可怕,反正自己横竖都是一死。

不如赌一把。

“如果你们只有这点水平,那我死在你们手上也太冤了!”

徐幽和中年男人不说话,等着李澄继续说下去。

“首先,客馆历来接待的都是西域客商,这些人出手极其小气,又不把财物外露,我怎么知道他们所携财物甚多?”

“其次,我要是动手也不会大白天在客馆动手。客馆在坊内角落,只有一个出入口,一旦失败或者惊动了客馆里的其他差役,我没有逃生通道。”

“再说了,我虽然只在客馆当了一个月的杂役,西域客商的习气我也有所了解。他们往往睡到午时之后才起,之后才去东西两市,酉时才回。我要是图财,大可以在他们睡觉或者不在客馆的时候偷走他们的财物,没必要杀人。”

中年男人听完,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异常。

“如果你想杀人呢?”

“我没理由,我不经商,不做牙郎,和胡商没有利益纠葛,没有动机。”

“如果他们在客馆里欺侮过你,你想杀人泄愤呢?”

李澄在回忆里翻找。

“这三个胡商在客馆住了不到十天,三个人各自去不同的地方,我完全可以等他们落单的时候杀人。在客馆里以一敌三,我没那个本事。”

中年人转头看向徐幽,二人对视一眼,徐幽嘴角出现了一丝弧度。

“你怎么知道他们去了不同的地方?”

“前日,那个年长的胡商去过平康坊的乐坊,他回客馆的时候一身酒气加上脂粉气。瘦高个去了东市,那天午后城东下了场雨,朱雀大街以西却没下。瘦高个回来的时候,鞋底沾了很多泥巴。那个矮胖的去了万年县,他手里拿的胡麻饼上有白芝麻,这是万年县一家胡麻饼店的特色。”

“说的不错,如果我还是不信呢?”

“我不能做冤死鬼,我想知道是谁要置我于死地。究竟是四方馆想推卸责任,还是不良人查不出案子。或者是京兆府、大理寺?”

中年男人转身走回座位,这次他的身体不再倾斜,两臂自然垂下,随身体摆动。

“你觉得呢?”

李澄心中千头万绪,每次抓住一根线头,登时又被新的线索缠绕进去。

那男人刚刚走路与前时不同,说明最开始的状态并不是他的习惯,而是故意做给李澄看的。

“你既不是四方馆的人,也不是大理寺的官。这两个地方都是文官,而你是行伍出身。虽然你一开始骗过了我,让我以为你左手有按住跨刀的习惯,还有走路向右倾斜,都让我误认为你是武官。但你这张脸骗不了人,整个长安的官员,除了武官,没人会风吹日晒。”

徐幽听得眼前一亮。

“那我是京兆府的校尉,还是长安县的不良人?”

“京兆府府尹极其讲求威仪,出门必穿华服美衣,上行下效,京兆府不可能有人穿着粗麻布衣出来办差。”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有意思啊!”

“但你也不是不良人。不良人每日手拿哨棒巡街,掌根和虎口都有厚茧。刚才你把白纸扔给我的时候,虽然光线不好,但我还是看见了。你的茧在指尖,常年射箭的人才会有。”

中年男人眼神深邃,难以洞察。

李澄不知道这番话到底有多大作用,抱着必死的心态赌一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说的都对。”

李澄的胸腔阵阵搏动,他说中了对方的身份,但猜不中自己的生死。

“但我就是要你,李澄……”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