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哑巴神算

翌日,李憕让白如月把他易容成一位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道。

他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破旧道袍,手里拿着幡,上面写着:哑巴神算。

白如月的易容术虽然天衣无缝,但没办法伪装声音。他昨天见过栾清,想再改换身份接近他的话,只能是个哑巴。

李憕在平康坊附近转了一整天,几次路过凤女阁,但不知栾清没看到,还是心存疑虑,并没有叫住他。

而他也不能主动登门。

以占卜为生的人有规矩,绝不能主动上门为人占算,否则会遭人殴打,引来同行嘲笑。

又过了一个时辰,李憕已经走得有些腿脚发软,经过凤女阁门前的时候终于被小伙计发现了。

“老板,这个老道士在附近晃了一整天。”

栾清正在柜前发呆,听见老道士三个字,忽然一愣。

他走到门口,警惕地看了两眼,“那个打着幡的白胡子老头?哑巴神算……”

发觉栾清站在门口,李憕故意到街对面坐了下来,不停用手捶打小腿。

面对戒备心极强的人,吸引他的最好方法就是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忽视他。

李憕只在凤女阁门外二十步的地方歇脚,不时拿出水囊喝几口水,掰开一小块胡麻饼,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栾清半个身子隐在门后,仔细观察了李憕半天,才走了出来。

“道长,您是赶路,还是出来卖卜?”他的语气很客气,只是眼里那股凌厉之色依旧。

李憕指了指嘴巴,摆摆手。他又抖了抖手上的幡,露出“哑巴神算”这几个字。

栾清点头,抬高音量说道:“我有事想请道长指点迷津。”

李憕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竖起大拇指。他心想,哑巴神算只是哑巴又不是聋子,要真是聋子,喊破喉咙也听不到,扯着嗓子喊什么喊。

“道长请。”栾清带着李憕进了后院,还是那间屋。

他屏退了婢女杂役,又在门口确认他们走远,才小心翼翼关上了门。

“有一事困扰我许多年,还请道长解惑。”他语气恭敬,亲自倒了杯茶摆在李憕面前。

李憕从随身的包袱里掏出一根细细的柳枝炭,又拿出了一叠破烂发黄的纸,伸出手掌让栾清继续说下去。

“我有个女儿,十多年前就与我失散。我用尽办法找人寻她,至今仍然杳无音讯。”栾清才开口便有些哽咽,动情地说道,“烦请道长为我占算,我的女儿…是生是死。”

这番话,听得李憕心里一紧。不是同情心泛滥,担忧起栾清失散的女儿,而是觉得震惊。

怎么会是这样的剧情?太狗血了吧!

他把纸和炭笔往前推了推,栾清会意,写下了女儿的生辰八字。

李憕的推命之术也是家传,而且学得还不错。

他看了眼八字,不过片刻工夫就心算排出了大运流年,仔细端详起来。

思索片刻,他心里踏实了些,栾清确实没撒谎,这女孩少年时的确有一劫难。

他用炭笔在纸上写下:是否丁丑年走失。

栾清看后,连连点头,双眼放光。

吃占卜命理这碗饭的,最讲究三板斧。即是开口占断的前三句,必须快速精准地切入客人的要害。只要三板斧砸中了,后面随你怎么说都能拿到钱。如果三板斧没说中对方所想,后面的话哪怕天花乱坠,这客人也会丢掉。

李憕再写:是否在西域走失。

栾清双眼噙着泪水,重重点头。

这不是李憕算出来的,而是掌握了栾清的生平资料。

丁丑年是十一年前,而慎录司的案卷上写,开元二十五年栾清从西域回到长安,也就是十年前。

他的女儿自然是在西域走失。

至于他女儿的生死,只从八字上来判断的话,近些年并无大灾,意外死亡的可能性很小。

但李憕要在脑子里马上判断出,什么样的答案能让他更好地利用栾清。

栾清本是个富家子,祖产足够挥霍一世,若不是为了打探女儿的下落,他未必肯做地下钱庄的生意。

地下钱庄和大唐、西域的官商都有紧密勾连,也是寻人最好的门路。

要是说他女儿死了,难保他心灰意冷,扔下生意找个深山老林,了却残生。

李憕思考得入神,不觉眉头紧锁,不时叹气,吓得栾清一身冷汗。

“道、道长,可是我女儿她……”

李憕摇摇头,伸出右手在桌上摊开,轻轻敲了几下。栾清愣了片刻,恍然大悟,从柜中拿出整整一贯钱塞到李憕手上。

“求道长开示!”

李憕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活。

接下来,栾清上演了一出长达十分钟的独角戏。

这出戏精彩异常,人物立体,表演极有层次感。从喜出望外丝滑过渡到喜极而泣,情绪陡然爬升,通过一段超长独白哭诉这十年来的艰辛。就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压抑多年的悲愤猛然爆发,达到歇斯底里的状态,不停地用头撞墙,鲜血直流。

李憕看呆了,但又不好阻拦,手指把那一贯钱揉搓得温热。

栾清哭累了,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道歉。

“道长见笑,我、我实在是太想女儿了。”

李憕微笑着点点头。

“请问,我该去何处寻找?”

李憕灵光一闪,一个计划在脑子里逐渐清晰。

他写下一句话:

失散多年,不日将在长安团圆。

栾清手捧着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双手不住地颤抖。他又想恸哭,但微弱的气力提醒他:刚嚎了半天,再哭你就死了。

他双眼红肿,却散发出惊人的光芒,笑意盖住了满脸苍老的褶皱。

“感谢道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柜里取出两贯钱,塞进李憕随身的挎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日后找到小女,定当备厚礼叩谢!”

…………

慎录司地宫,案卷库。

主簿们正弯腰撅腚,在堆积如山的案卷架上寻觅。徐幽忍不住催促道:“快快快!平日让你们牢记案卷,现在知道着急了!”

李憕倒是不心急,手里把玩着白胡子老道的面具,“这么多案卷,让他们慢慢找吧。”

“你不要管!我今天偏要治治他们的毛病!”

一位年轻主簿捧着一份案卷,弓着身子一路小跑到徐幽面前,“徐主事,查、查到了!”

徐幽一把夺过案卷翻看了几眼,递给李憕:“这个人,和栾清失散女儿的八字完全相同。”

“歌妓香宁,平康坊齐月楼……这不就是萨姆尔潜伏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我还记得你说的那句话,过于巧合一定有问题…”徐幽吩咐主簿,“把栾清和他女儿的案卷都找来!”

主簿跑起来一阵风,很快又抱着案卷回来。

案卷上记录的栾清女儿名叫栾守玉,年仅十五岁,而栾清走失的女儿如今已经十九岁。

“徐大人,歌妓香宁的八字会不会是胡乱填的?”

“可能性很小,我朝百姓都很在意生辰,男婚女嫁三媒六聘,第一步就是用双方的生辰合婚。但凡有钱人家的女儿,从小就会准备一块玉牌,刻上生辰八字。即便是沦落风尘,也不会胡乱填写。”

每次遇到疑难案件,都会冒出稀奇古怪的巧合。他忽然想起,刚刚栾清得知女儿还活着的时候,那阵近乎癫狂的哀嚎,其中似乎带着压抑许久的屈辱。

李憕又把金手指请了出来,用意识在脑海里白板上写下了自己的猜想:

【香宁就是栾清的大女儿】

叮!

“有一种可能,栾清在西域生了两个女儿。十年前,大女儿被西域组织掳走,以此要挟栾清为他们效力。”

“之后栾清回到长安,听从西域人的安排做起了地下钱庄,和长安的官员走得很近。”

“西域人把栾清的大女儿安排在长安城里,如果察觉到栾清有反叛的心思,就第一时间用他女儿当人质。”

“平康坊的歌妓香宁,就是栾清那个被西域人掳走的大女儿!”

徐幽听完一愣,沉吟片刻便把思绪理清。

“你说得有理!想怎么查?”

李憕问道:“齐月楼的幕后老板是谁?”

徐幽闭着眼睛,无奈地说道:“你。”